Chapter 6

小鎮名叫煤。不是煤鎮,也不是煤城,就叫煤。到處都是這東西,堆積在屋門邊被風吹成的沙堆裏,作為油煙從煙囪裏冒出來,粘到走路上班的人穿的工裝褲上。我們一群人緊緊相跟,快速從他們身邊經過,向火車站奔去。

“現在要快走,”艾瑪說,“別說話,眼睛向下別亂看。”

我們立了個行之有效的規矩:避免跟普通人有不必要的目光接觸,因為眼神接觸可能會引發對話,對話引發問題,而異能兒童們發現,普通成年人提出的問題很難用一種不引來更多問題的方式回答。當然,如果說有什麽會招致疑問,這可是一群看起來滿身泥汙的孩子,在戰爭時期獨自外出旅行——尤其是,其中一個女孩兒的肩膀上還停著一只大個頭兒的利爪猛禽——但鎮上的人幾乎都沒注意我們。他們在晾衣繩間和酒館門口蜿蜒的煤道上徘徊,像枯萎的花兒一樣垂頭喪氣,目光輕掃向我們繼而又移開。他們有其他要擔心的事。

火車站太小了,小到令我好奇火車會不會費心停在這兒。唯一帶頂的部分就只有售票櫃台了,那是露天站台中央的一間小棚屋。小屋裏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睡著了,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片從他鼻子上滑落。

艾瑪連續急敲著窗子,把售票員嚇醒了。“八張去倫敦的票!”她說,“我們今天下午必須到那兒。”

售票員透過玻璃盯著我們看。他把鏡片摘下來擦拭幹凈又戴回去,只想確認一下自己沒看錯。我敢肯定我們看起來觸目驚心:衣服上布滿泥點,油膩的頭發亂糟糟地支棱著,身上很可能還散發著惡臭。

“真抱歉,”售票員說,“火車滿了。”

我看看四周:除了長凳上有幾個人在打盹兒,車站空空的。

“這太荒謬了!”艾瑪說,“馬上把票賣給我們,不然我就向鐵路當局舉報你歧視兒童!”

要是我的話,可能會用更溫和的方法應付這個售票員,但艾瑪對妄自尊大的芝麻小官沒耐心。

“就算有那樣的法規,”售票員輕蔑地用鼻孔看著人,“也不適用於你們。現在正打仗呢,你們知道的,女王陛下的鄉下有很多比小孩兒和動物更重要的東西等著運送呢!”他嚴厲地看了佩裏格林女士一眼,“動物是無論如何也不準上火車的!”

一輛火車嘶嘶地進站,尖叫著停了下來。檢票員從其中一扇窗子伸出腦袋喊道:“開往倫敦的八三〇號列車!所有人上車!”睡在車站長凳上的人們振作起精神,開始拖著腳穿過站台。

一個穿灰西裝的男人推開我們朝窗口走去。他把錢推到售票員面前,換得了一張票,然後急忙向火車趕去。

“你說火車滿了!”艾瑪邊說邊重重連續敲著玻璃,“你不能那麽做!”

“那位紳士買了一張頭等廂的票,”售票員說,“現在離開吧,危害社會的小乞丐!到別處去找東西偷!”

賀瑞斯大步走到售票窗口。“被定義為乞丐的人,是不會帶著大把現金的,”隨後他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疊厚厚的鈔票,啪地摔在櫃台上,“如果你賣的是頭等廂的票,那我們買的就是頭等廂!”

售票員直愣愣地坐起來,目瞪口呆地盯著那摞錢。其余人也瞠目結舌,納悶賀瑞斯是從哪兒弄來那麽多錢的。售票員邊洗點著鈔票邊說:“呵唷,這都夠買下整整一節頭等車廂的座位了!”

“那就給我們一整節車廂!”賀瑞斯說,“那樣你就能確定我們不會偷任何人的東西了。”

售票員臉紅了,變得結巴起來:“好、好的先生——對不起,先生——還有我希望剛才的話對您來說只是個玩笑……”

“快把該死的票給我們,好讓我們上火車!”

“馬上,先生!”

而後售票員把一摞頭等廂車票滑到我們跟前。“旅途愉快!”他說,“另外請別告訴別人我這樣說過,先生女士們,但如果我是你們,我會把那只鳥藏起來不讓別人看見。檢票員不會喜歡它的,不管你們買的是不是頭等廂車票。”

當我們手握車票大步流星離開櫃台時,賀瑞斯像只孔雀一樣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你究竟從哪兒弄到那些錢的?”艾瑪問。

“房子被燒毀前,我從佩裏格林女士梳妝台的抽屜裏把那些錢搶救出來的,”賀瑞斯回答,“在我的外套裏縫制了一個特別的口袋,把它們安全地保管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