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咒語(第4/12頁)

濕雲全壓數峰低,影淒迷,望中疑。非霧非煙,神女欲來時。

若問生涯原是夢,除夢裏,沒人知。

即便辨認不清字跡,我也能背誦這首納蘭詞,《江城子·詠史》。

她閉上眼,聽著這些詞句。她不睜眼我就無法停下來。

在我念到第五遍時,她才睜開眼,緩緩說:

“真好,阿魯特氏會滿意的。我希望你常來念念這個帕子。我年紀大了,不像以前,很快就照料完所有東西。我的動作越來越慢。有些東西我甚至忘記了。你可否常來,幫我照料照料?”

我不能有別的回答。

幾近模糊的字從絹帕裏滲透出來,字跡清晰,新鮮如初,猶如剛剛寫就。

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可她的眼光讓我畏懼生疑。

所有的東西重新收好,放回原處後,我們坐在明窗前喝了一會兒茶。我起身告辭。大公主的茶水淡而無味。我無法判斷,分享她的收藏,是否意味著她對我的信任。在翊璇宮,我一直膽戰心驚。

故人

我示意王商不必向皇帝稟報。我只想在養心殿的宮門外站一會兒。我沒有看見皇帝,卻聽到了皇帝的聲音。

“自七月以來,日本屢次挑釁,引發眾議,無論在朝在野,主戰聲息日漸高漲,朕敦促李總督積極備戰,李總督卻有意拖延,寄希望於俄、英等國出面調停。李總督稟奏朕,說日本艦最快者每點鐘行二三十裏,而我艦每點鐘行十五到十八裏,且設備多為數年前購置,而自戊子年至今,六年裏,北洋水師未購一艇。水師將領曾屢次請求添置新式快船,巨仰體時艱款絀,未敢瀆請……”

我問王商,皇帝在跟誰說話。是翁同龢師傅,王商說。在王商沙啞的嗓音裏,我忽而聽到另一種聲音,這聲音掩蓋了王商和殿內皇帝的聲音。

“來吧,到我這兒來。”

這聲音像是從我心裏浮現,又似有人在我耳邊低語。

“不要帶你的侍女,洗凈你的手,到我這兒來。”

我不自覺起步,也來不及換衣服,第二次走向翊璇宮。

“我在想,你該來了。既然你已經答應了我。”

“我聽到了公主的召喚。”

“我知道,你會是我的幫手。別看我周圍有這麽多人,統統毛手毛腳,沒有一個人適合做這件事。”

“我很想為公主拍些照片,不知公主可曾想……”

“有什麽可想的,瞧,你已經拍了許多,我有什麽好擔心的?不過,總得選個好日子。皇帝在做什麽?”

“皇上在為鄰國朝鮮而憂心。”

“十年前那藩國就出過事兒。昨天夜裏我看見東方的紫微星格外黯淡,不知是兇是吉。皇帝還好嗎?”

“皇上越來越忙了。”

她閉上雙眼,默想了一會兒。

“既然來了,就幫我做事吧。”

“請公主吩咐。”

“很簡單,像上次一樣。從第一排,第一個格子開始。”

侍女將盒子放好後就離開了。屋裏只有我和大公主兩個人。

“拿這把鑰匙,打開鎖頭。”

盒子打開,依然是三個小木盒子套在一起。最後打開的盒子裏,盛滿了珍珠。

“我昨晚夢到她。她說很憋悶,天太熱,讓人煩躁。”

我將珍珠一粒一粒拿出來,放在宮女事先準備好的一疊棉布帕子上。

“這些珍珠曾經是件珠羅衣,後來拆散了,存在這裏。呐,就像這樣,把珍珠放在手心,輕輕揉搓,讓珍珠感受到你的體溫。你的手一定很熱,很柔軟。”

她捏了捏我的手,露出滿意的表情。

我照她的吩咐做。她向旁邊走開兩步。

“這樣,她是會喜歡的。”

“它?”

“她是一個非常纖細的靈魂。如果你願意,可以稱她是珍珠的靈魂。如果你是她熟悉的人,你就會看見她。她沒見過你。她走後,我成了這宮裏唯一的公主。”

我在顫抖。她看見了,可無動於衷。

“這裏存放的都是故人之物,上次我已經告訴你了。”

“請公主贖罪,我做不到……做不到讓自己不害怕。”

“我以為,你已經準備好了,來當我的助手。”

“可……”

“我得給你時間,讓你慢慢適應。”

“適應?”

“適應這件事。”

“可我看不出,換一個人做,有什麽不同。”

她看了我一會兒。

“當然不同。你與別人不同。皇後不能做這件事,瑾嬪也不能做這件事。只有你。知道為什麽嗎?你是皇上的人,這讓她們覺得安全。”

“‘她們’,不會是些已故之人吧?”

“我說到的,都是已故之人。”

我抖得更厲害,將珍珠放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