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6頁)

“無疑正穿越伊姆瑞斯去安紐因,再前往朗戈,因為他似乎就是要逼岱思去那裏。”

“然後呢?在那之後,他又要去哪裏?到時候他就回不了赫德了。”

“對,如果殺死豎琴手,他就回不去了,他在赫德會永不得安寧。一個要逃離自己的人能去哪裏?等我在朗戈見到他,我會問問他。”

“你要去——”

亥爾點點頭:“我想他在朗戈或許會需要一個朋友。”

“拜托你,我想跟你一起去。”

瑞德麗看見眾師傅臉上露出不言而喻的反對之意。狼王揚起一側細眉:“你打算逃離自己到多遠的地方?朗戈嗎?然後呢?一棵樹能逃離自己的根多遠?”

“我又不是要——”說到這裏,瑞德麗住了口,沒有看他。

狼王輕聲說:“回家吧。”

“亥爾,”特爾師傅肅穆地說道,“這建議也該用在你自己身上。就連你也不該去朗戈。巫師會去找亟斯卓歐姆,佩星者會去找岱思,如果易形者也聚集到那裏,那城裏就沒有任何生物能保證你的安全。”

“我知道。”亥爾說,眼中的笑意略略加深,“我經過克拉爾時,有商人問我認為巫師消失到哪裏去了。他們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遠在大半個疆土外就開始考慮是否要冒生命危險去一個難逃厄運的城市做生意。商人跟動物一樣有察覺危險的本能。”

“你也一樣,”特爾師傅有點嚴厲地說,“但你沒有避開危險的本能。”

“如果整片疆土都在劫難逃,你說我們要去哪裏才安全?而且,在謎題與答案之間的空無中,向來不都只有危險嗎?”

特爾師傅搖搖頭,發現爭不過對方,終於放棄爭論。大家起身去吃晚飯,做飯的是少數還留在學院的學生,他們除了師傅外別無家人,學院就是他們唯一的家。晚飯後回到圖書館,瑞德麗和狼王聽師傅們討論易形者可能的起源,在國王之嘴平原上找到的那顆石頭有何涵義,以及石頭裏那張奇異的臉。

“會不會是至尊?”特爾師傅一度提出這個可能,一股無名的畏懼使瑞德麗喉頭一緊,“易形者這麽想找到他嗎?”

“至尊對他們似乎興趣不大,他們又何必對至尊那麽感興趣?”

“也許至尊正在躲他們。”另一人猜測。狼王坐在陰影裏,靜得讓瑞德麗幾乎忘記他在場,這時他突然擡起頭,但沒開口。其中一位師傅繼續推測:

“如果至尊畏懼易形者,亟斯卓歐姆也沒有理由不怕他們吧?疆土內的至尊律法並未受到擾亂,至尊對易形者似乎渾然不覺,而非害怕。然而……他是一位禦地者,摩亙身上的三顆星又跟早年禦地者及他們的孩子遭遇的劫難有密切關聯。如今疆土遭受這項威脅,至尊卻毫無反應,似乎讓人很難相信。”

“這項威脅到底是什麽?易形者的力量有多大?他們從何而來?他們是誰?他們要什麽?亟斯卓歐姆要什麽?至尊在哪裏?”

一連串問題交織成一片迷蒙,如同火把燒出的煙彌漫房中。師傅們各自從書架上取下一堆厚重的書本,翻閱查究又擱下,任蠟滴聚積在書頁邊緣。瑞德麗看見他們打開巫師書上各式各樣的鎖,聽見那些毫無接縫的鐵制、銅制或金制封扣的名字或字句被開啟;她看見那些永不褪色的潦草墨跡,看見空白書頁在水、火或一句不相幹詩句的碰觸下像眼睛一樣慢慢張開,顯露出其上的字跡。最後,那些寬桌上堆滿了書本、積著塵埃的羊皮卷軸和淌蠟的蠟燭;未解答的謎題似乎燃燒著燭芯,臥伏在椅背和書架的陰影裏。師傅們一片沉默,瑞德麗努力對抗倦意,感覺似乎仍能在沉默以外聽見他們思考的聲音分分合合,質疑這、剔除那。亥爾略顯僵硬地起身,走到一本敞開的書旁,翻過一頁。“有個古老的故事始終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也許不太值得考慮——是一個出自伊姆瑞斯的故事,我想是在阿洛依收集的傳說裏,故事裏提到易形……”

瑞德麗站起身,感覺磨損的思緒觸角在四周擾動旋轉。隨著她移步,師傅的臉看似越來越遙遠,臉上出現模糊的驚訝神色。瑞德麗帶著歉意說:“我快睡著了。”

“對不起。”特爾師傅說著,用一只手溫和地扶住瑞德麗的手臂,帶她走到圖書館門口,“有位好心的學生很有先見之明,已經去過碼頭告訴你的船長你在這裏,還帶回了你的行李。他們應該替你準備好了某個房間,我不確定——”

特爾師傅打開門,一名靠在墻邊讀書的學生突然直起身子,合上書。他有一張瘦削黝黑的臉,鷹鉤鼻,對瑞德麗露出害羞的微笑。他仍然穿著初級禦謎學的袍子,長袖邊緣沾了汙漬,看來先前似乎穿著這袍子幫忙煮飯。他對瑞德麗微微一笑後就低下頭,羞怯地朝著地板說:“我們替你鋪好了一張床,離師傅的房間不遠。我把你的東西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