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頁)

“摩亙打算殺了他。”亥爾毫不委婉地說。特爾師傅嚇了一跳,擡眼看他。

“我先前沒聽說……”

“這是不是也背叛了禦謎學?智者不會追逐自己的影子。摩亙身上已經沒有任何國土律法本能可以阻止他動手,全疆土也沒有哪位國土統治者會不遵從他的意願,包括大君在內。我們理解他,依照他的要求封鎖我們的王國,現在我們等待他最後一次遭到背叛——被自己背叛。”亥爾毫不寬容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每張臉,宛如挑戰,“禦謎學士要能統禦自我。摩亙在疆土內擁有絕對的自由,不再受國土律法限制,而至尊,除了有證據顯示他存在之外,完全不見蹤影。到目前為止,摩亙是以禦謎學信條將自己與命運束縛在一起,但他也擁有未經考驗的巨大力量。在諸位師傅列出的清單上,可有哪個謎題容許智者報復?”

“評判,”一位師傅喃喃說,但眼神煩惱,“還有誰可以評判並譴責這個背叛全疆土長達好幾百年的人?”

“至尊。”

“如果至尊不在——”

“就是佩星者?”眾人的沉默有如豎琴弦,被亥爾扭絞、折斷,“因為包括至尊在內,沒人給他任何幫助,他只好從亟斯卓歐姆身上奪取力量。現在他滿心怨恨、自食其力,他的行動說明他甚至質疑難以捉摸的禦謎學規範。但我想如今他連自己現在是這樣都看不清,因為不管他往哪裏看,眼裏都只有岱思。他的命運是要回答謎題,不是摧毀謎題。”

瑞德麗內心漸感和緩。她輕聲說:“你有沒有告訴摩亙這一點?”

“我試過。”

“你也遵從了他的意願。岱思說,他遭你的狼群趕出歐斯特蘭。”

“當時在我的國土上,我連岱思的腳印都不想看到。”亥爾頓了頓,聲音不再那麽嚴厲,“我看到佩星者時,什麽都願意給他,包括我手上的疤痕。關於岱思,甚至亟斯卓歐姆,他都說得很少,但他說……說得夠多了。後來我逐漸醒悟到他正在做什麽,醒悟到他似乎已經遠離了自己,我就不得不一直去想他的行動可能造成什麽後果。他總是那麽頑固……”

“他會不會來凱司納?”

“不會。他要我把他的故事和他的謎題告訴師傅,讓睿智的師傅決定這片疆土能否承受真相,承受那個我們長久以來一直稱為‘至尊’之人的真相。”

“所以學院關閉是這個原因。”瑞德麗突然對特爾師傅說。他點點頭,瑞德麗首次在特爾師傅臉上看到疲倦的痕跡。

“我們怎麽能自稱學士、自稱師傅?”師傅簡單地問道,“我們之所以退回自己的世界,不是由於驚恐,而是需要重建我們歷來稱為真實的那些架構。在這疆土本身的組成中,在它的土地、歷史、故事、戰爭、詩篇、謎題中,如果有答案,有能夠自我維系的具體真相,我們一定會找到。如果禦謎學信條本身已經失效,我們也會查明這一點。赫德學士的行動會告訴我們這一點。”

“他曾經在奧牟那座黑暗的塔裏找到他的出路……”瑞德麗喃喃說道。亥爾動了動。

“你認為他可以再從另一座塔、另一場致命的遊戲中找到出路嗎?這一次他有了他向來想要的東西:選擇。他現在有力量制定自己的遊戲規則。”

瑞德麗遙想奧牟那座冰冷、搖搖欲墜的塔,像一道謎題般獨自佇立在金綠色橡樹林間。她看見一名衣著樸素的年輕男子在陽光下、在那扇蠹蟲蛀蝕的門前駐足良久,然後擡起一只手推開門,消失在門內,留下身後溫軟的空氣和陽光。她看著亥爾,感覺他仿佛問了她一道謎題,有某樣重要的東西就系於她簡單的答案中。瑞德麗說:“他可以。”她知道這答案來自某個超越一切不確定、一切困惑紊亂、一切邏輯的地方。

亥爾沉默片刻,審視她,而後開口,聲音如飄越沉靜的霧氣後落在他國土上的細雪一般溫和:“摩亙告訴過我,他前往俄倫星山半途中,曾獨自坐在呼勒裏一家老客棧裏,等待順路的船載他回赫德。唯有那一次,他感覺他對自己的命運有選擇余地,但有一個原因使他沒有回家去。他知道如果他不能給你關於他名字、他自己的真相,就不可能開口要你去赫德,因此他完成了那趟旅行。不久前某個夜裏,他就像其他旅人尋求留宿般走進我家時,我第一眼看見的並非佩星者,而是一個男人眼中可怕、無情的耐心,一種出自絕對孤寂的耐心。他為了你走進一座黑暗的真相之塔,你有沒有勇氣給他你自己的名字?”

瑞德麗緊握雙手,其中一只手攥著掌心那個多邊形印記,她感覺內心有處像拳頭般糾結的東西緩緩舒張。她不確定自己的聲調會不會失常,便點點頭,張開手,掌心在燭光中閃爍著秘密的知識。“有。”瑞德麗說,“不管我有多少伊瀧的力量,我都以自己的名字發誓,我會極盡所能扭轉這力量,做出有價值的事。摩亙現在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