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8頁)

國王停頓等待,萊拉臉色微微一紅,脫口說道:“布黎·柯貝特有沒有告訴你我們搶了他的船?他有沒有告訴你,我們——我——這些侍衛的行動完全沒經過大君同意?我希望你了解你歡迎、接待的是些什麽樣的人。”

國王眼中閃過一抹驚訝,隨即轉為另一種領會。他以溫和的語氣說:“你不覺得你們嘗試去做的這件事,正是我們許多人這一年來只空想著要做的嗎?你們的光臨是我的榮耀。”

她們跟在國王和國土繼承人身後走下踏板,國王為她們引見馬徹和鐸爾的領主,以及昂孛的紅發領主。馬匹被牽下船,她們上馬,在國王身後形成一隊略顯狼狽的疲倦行列。萊拉與瑞德麗並排前進,眼睛盯著荷魯·伊姆瑞斯的背脊,小聲說:“七艘戰艦。他絲毫不給我們逃脫的機會。如果你丟一段金線到那些船前面的水裏呢?”

“我正在想。”瑞德麗喃喃地說。

到了國王宅邸,她們被安排住進裝飾富麗的明亮的小房間,得以私下盥洗休息。瑞德麗擔心翠斯丹在這棟陌生大宅裏會不習慣,看著她無視仆役和富麗堂皇的一切,感激地爬上那張不會搖來晃去的床之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洗掉頭發上的海水沫,好幾天來第一次感覺清潔。她站在敞開的窗邊梳幹頭發,望著窗外下方這片陌生的土地。她的目光沿著迷宮般的繁忙街道遊走,看見了那道舊城墻,城墻不時中斷,開出一扇門,或在街道上方形成拱頂。城區向外散布,伸入農地、森林、遠方看起來色澤柔和如霧的果園。她的目光再度往東望向大海,看見某樣東西,使得她放下梳子,將頭探出窗外。

離城不遠的一處峭壁上,佇立著一座令人迷惑的龐大巖石建築,像某段半被遺忘的記憶,或寫著古老殘缺謎題的紙頁碎片。她認得那些巖石,它們美麗、巨大、色彩鮮明。建築的架構非常龐大,大得超乎任何人的任何需要,卻似乎輕易就任人搖散滿地,就像她能輕易搖下樹上的成熟蘋果一般。瑞德麗咽下口中的幹澀,記起父親要她熟讀的故事,記起摩亙信中曾簡短提及的事物,尤其記起了埃裏歐從以西格帶來的那則消息,關於禦地者之子從靜寂深山的無聲睡眠中醒來。某種超越一切理解的東西,一種渴望、一種寂寞、一種了解,拂過她腦海的黑暗邊緣,其中的悲傷和領會令她迷惑,強烈得讓她害怕,使她既不忍繼續注視那座無名城市,又無法移轉目光。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瑞德麗回過神,發現自己視而不見地站在那裏,淚流滿面。世界好不容易恢復熟悉的模樣,仿佛兩塊龐然巨石沉重地相互扣緊、定位。敲門聲再度響起,她以手背抹臉拭淚,走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伊姆瑞斯國土繼承人,那張陌異的臉和白色的獨眼不知何故嚇了她一跳,她看出那張臉其實很年輕,刻畫著痛苦和堅忍的線條。艾斯峻迅即溫和地說道:“怎麽了?我想找你談談佩——談談摩亙。如果不方便,我可以稍後再來。”

瑞德麗搖搖頭:“不,請進。我剛才只是——我——”她無助地閉口,不知艾斯峻能否了解她要說的那些字句。某種直覺使瑞德麗伸手抓住他,仿佛想盡力保持平衡;她眼前又變得一片茫然,她說:“以前常聽人說你住在那片另一個時代的廢墟裏,說你知道不屬於這塵世的事物。有些事——有些事我必須問。”

艾斯峻踏進房間,關上門。“坐下。”他說。瑞德麗在冷冷的壁爐邊的椅子上坐下,艾斯峻倒了杯酒給她,坐在她旁邊。他仍然穿著鎖子甲和國王部隊的深色戰袍,一副戰士模樣,但臉上輕微顯露的困惑並非源於頭腦簡單。

“你有力量,”艾斯峻突兀地說道,“你自己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有一點點。但現在,我想,我身上或許有些東西是——是自己從來不知道的。”瑞德麗咽下一口酒,聲音漸趨鎮定,“你知道歐溫和伊瀧的那道謎題嗎?”

“知道。”艾斯峻那只完好的眼睛裏神色一動,他又說一次,“知道。”他輕聲說,“伊瀧是易形者。”

瑞德麗微微一動,仿佛要躲開疼痛:“他的血液流在安恩王族裏,好幾世紀以來只不過是個悲哀的故事,但現在,我想要——我需要知道。他來自大海,就像萊拉看到的那個差點殺死摩亙的易形者——他也是那種顏色,也有那種野性。不管——不管我有什麽力量,都來自瑪蒂爾,還有伊瀧。”

艾斯峻沉默許久,思索瑞德麗給他的謎題。瑞德麗則啜飲著酒,酒杯在手中微微顫抖。最後他終於探詢地說:“你為什麽哭?”

“那座死去的城市,它——我內心有某種東西伸探出去,知道……知道了它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