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頁)

布黎·柯貝特一拳捶在桌上,一語不發,滿臉通紅。他朝自己的拳頭瞪視了一會兒,緩緩擡起頭凝視瑞德麗,仿佛她才剛走進門,而他已忘記她為何而來。“在克拉爾必須另換一艘船,這我告訴過你。”

“我知道。”看見船長眼中的神色,瑞德麗的聲音微微發抖。

“我可以幫你在克拉爾找一艘。你會讓我駕駛那艘船上溯冬河嗎?”

“我……我覺得你比任何人都適合。”

“要到克拉爾,我們船上的補給不夠,可能需要在喀爾維丁或呼勒裏停靠采買。”

“我從沒去過喀爾維丁。”

“那是座美麗的城市,以西格的克拉爾也是——都是些好地方,我上次去那些地方不知是……我們需要更多酒。這批船員很優秀,是我共事過最好的一批,但他們很在乎基本必需品。”

“我有點錢,還有些珠寶。我想過可能用得到。”

“是哦。”船長深吸一口氣,“你讓我聯想到某個人,某個拐彎抹角的人。”商人發出不成字句的抗議,布黎看向萊拉,以尊重的口氣問:“你打算拿這人怎麽辦?要是你放他走,我們還沒出港,他就會跑去學院敲門了。”

萊拉打量著他:“我們可以把他綁在碼頭上,明天早上會有人發現他的。”

“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商人說。布黎大笑。

瑞德麗迅即開口:“布黎,他是唯一的證人,可以證明你不須為這件事負責,別忘了替自己的名聲打算啊。”

“小姐,要不就是一群半大的女孩霸占了我的船,所以我不得不去;要不我就是發了瘋,才會願意帶麥頌的女兒和大君的國土繼承人孤身跑到世界的頂點。不管是哪樣,我都沒多少名聲可言了。你們最好讓我看看船員是不是已經到齊,我們該出發了。”

幾名船員在那兩名大君侍衛的帶領下走上踏板,船員一看到布黎·柯貝特,就不知所措地開口想解釋。布黎冷靜地說道:“我們遭劫持了,你們會因此多賺點工資。我們要朝北走。看看還有誰不在,問問船艙裏的人可不可以好心上甲板來幹活。叫他們把酒桶的木塞塞回去,我們到伊姆瑞斯會再多買些酒。還有,告訴他們,如果有人敢對大君的侍衛輕舉妄動,我可不會同情他們。”

那兩名侍衛以疑問的眼神注視萊拉,萊拉點點頭:“你們一個去守艙口,另一個監視碼頭。離港之前好好看守這艘船。”接著她對布黎·柯貝特說:“我信任你,但我不認識你,而我受的訓練讓我行事小心,所以我會盯著你們幹活。別忘了,我露宿過無數個夜晚,知道哪些星星指向北方。”

“我嘛,”布黎說,“我看過大君的侍衛受訓的樣子。我不會跟你們起爭執。”

船員出現了,個個氣憤又困惑,在侍衛的監視下各就各位。最後一個水手唱著歌走上踏板,泰然自若地瞄了瞄這些侍衛,朝萊拉眨眨眼,手伸向正跪在地上捆綁商人手腕的伊茉爾,擡起她的下巴親了一下。

伊茉爾一把推開船員,自己也失去平衡,商人趁機掙脫手上的繩子,站起來恰好一頭撞上她下巴,她重重地跌坐在甲板上。商人朝踏板沖去,絆倒一名水手。商人跑上踏板之際,某樣他幾乎看不見的、微微發亮的東西落在面前;一支箭在他的腳踏下前一秒射進木板,他卻置之不理。水手好奇地聚在侍衛身旁的欄杆邊看她們射箭,布黎·柯貝特擠過萊拉和瑞德麗之間,咒罵著。

“你們該不會射中了他吧。”船長悵然說道。萊拉沒應聲,示意侍衛停手。突然傳來一聲叫喊和落水的嘩啦聲,眾人傾身探向欄杆外。“那人怎麽了?受傷了嗎?”他們聽見商人在水裏邊撲騰邊咒罵,抓住一條系泊船只的鐵鏈,把自己拉回岸上;腳步聲再度響起,快速平穩,然後又是一聲嘩啦。“瑪蒂爾的骨頭啊,”布黎悄聲說,“他連路都看不清楚了,居然一直朝這邊走。他一定喝醉啦,幹脆告訴全世界我船上載著大君、安恩國王和十四個巫師算了,反正沒人會相信。他又掉進水裏了嗎?”悶悶的咚一聲。“不,他掉進了一艘劃槳小船。”瑞德麗無力地笑了起來,船長朝她瞥了一眼。

“我忘記這裏是水邊了。可憐人。”

萊拉的目光不甚確定地轉向瑞德麗的臉:“什麽……是你做了什麽嗎?你做了什麽?”

瑞德麗給他們看看綻線的袖口:“只是那個養豬婦教我用線團變的小戲法……”

船終於起航,像一場夢滑出黑暗的港口,把城裏零落的燈光和港灣兩臂端上的明亮燈塔拋在身後。萊拉見船確實朝北航行,西風吹在臉上,便吩咐侍衛可以放松戒備。她走到船側與瑞德麗並肩佇立,一時兩人都沒說話。星空下,懸崖在眼前聳起,遮蔽了零星燈火,只見陌生土地的崎嶇邊緣向前延伸,像條黑線映襯著天空。瑞德麗在沁涼的夜風中打了個寒噤,緊握欄杆輕聲說:“兩年來我一直都想這麽做,打從他在這一帶某處海裏失去那頂王冠開始。但我不可能獨力辦到,我這輩子最遠只去過凱司納,疆土感覺起來好遼闊。”她頓了頓,看著月光下翻卷飛濺的水沫,滿心痛苦地說,“如果我早點這麽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