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天後,瑞德麗抵達凱司納。大海的綠波白浪一如昔日伊瀧的綠眼白膚,翻湧起大片水沫,將她父親的船送進港口。船下錨後,她登上岸,松了一口氣,佇立著觀看鄰船水手卸下一袋袋種子、一匹匹耕馬、羊皮與羊毛。更遠處有艘橘金相間的船,卸下四蹄覆有濃密粗毛的馬匹和鍍金箱子。有人為她牽來坐騎,父親手下的船長布黎·柯貝特負責護送她到凱司納學院,他最後下船,邊走下船踏板邊不忘交代船員各種事項。一名背著一袋谷物的水手目瞪口呆地盯著瑞德麗,布黎·柯貝特對他投以陰冷如牡蠣的目光,他便立刻閉上嘴。柯貝特牽起兩人坐騎的韁繩,邁步緩緩穿過擁擠的碼頭。

“我敢說那一定是從歐斯特蘭下來的喬斯·莫裏,整船塞滿了毛皮。”布黎指著一艘低矮寬圓、掛著松樹色船帆的船對瑞德麗說,“我真想不通那艘老破船怎麽不會在水裏團團轉。那邊那艘是哈斯特·塔爾,那裏,在那艘橘色船旁邊。小姐,請見諒,對一個曾經從商的人來說,春天來凱司納就像是拿著空杯走進你父親的酒窖,簡直不知道先往哪邊看才好。”

瑞德麗微微一笑,臉部感覺僵硬,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很久沒笑了。“我喜歡聽你說這些事。”她禮貌地說,知道這幾天來自己的沉默不語讓船長很擔心。兩人面前有艘橘黃相間的船,一群年輕女子在踏板旁嘰喳聊天,身上優雅的長袍在風中飄動閃亮。她們邊聊邊朝四面八方指指點點,滿是興奮之情,讓瑞德麗的笑意微微加深了些。“那艘橘色的船是誰的?”

船長才要回答,又立即閉嘴,皺起眉頭:“我沒看過那艘船,但我敢說……不,不可能啊。”

“怎麽了?”

“是大君的侍衛。可是大君鮮少離開赫倫啊。”

“侍衛在哪?”

“就是那些年輕女孩。個個如花似玉,但只要在她們面前稍有不軌,就會發現自己泡在離赫德不遠的海水裏。”他不安地清清喉嚨,“請原諒我失言。”

“也不要提烏鴉。”

“是。”船長緩緩搖頭,“某只烏鴉。如果有需要,我願意親手駕船載著他直上歐瑟河,到俄倫星山去。”

瑞德麗繞過一批堆疊得搖搖欲墜的小酒桶,目光突然掃向船長的臉:“你可以嗎?駕我父親的船沿歐瑟河一路航行而上?”

“呃,不行。世界上沒有一艘船能通過那個隘口,那裏急流和瀑布太多了。但是如果他要求我,我願意一試。”

“如果他搭船,能到得了多遠的地方?”

“可以走海路到克拉爾,然後沿冬河往上遊走,到以西格附近冬河跟歐瑟河交匯處。但逆流而上會很慢,尤其是春天,因為融化的雪水全往下流入海。而且走那條路需要船身較短的船,得比你父親這艘短。”

“哦。”

“冬河乍看之下又寬又平靜,但河道只要短短一年就會改變得厲害,簡直成了另一條河。那條河就像你父親,沒人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麽。”船長紅了臉,但瑞德麗只是點點頭,看著那片樹林般的桅杆和諧一致地上下顛動。

“拐彎抹角。”

來到街道上,兩人騎上馬穿越這座熱鬧繁忙的城市,循著蜿蜒向上的道路抵達位於白色海灘上方的古老學院。有幾個學生趴在地上,雙手托著下巴讀書,沒有費神擡頭看,直到船長敲了門——這就稀罕了。一個身著紅袍的學生開了門,帶著一副備受打擾的神情,用相當突兀的口氣問船長有何貴幹。

“我們來見安恩的盧德。”

“如果我是你,我會去酒館試試看。他很可能在碼頭旁邊的‘迷路水手’,或者是‘國王的牡蠣’——”這時學生看見了船長身後坐在馬上的瑞德麗,朝她走近一步,“對不起,瑞德麗。你要不要進來等?”

瑞德麗終於想起這位瘦削紅發的解謎人叫什麽名字:“特斯……我想起來了,你教過我吹口哨。”

學生露出高興的微笑。“對,那時我還穿著半中級的藍袍,而你——你……”看到船長的表情,他添了句,“總之,學院圖書館裏沒有人,你們可以在那兒等。”

“不用了,謝謝。”瑞德麗說,“我知道‘迷路水手’在哪裏。不過,‘國王的牡蠣’在哪兒?”

“在快船街上,你一定記得,就是以前的‘海女巫之眼’。”

“你這小子!”布黎·柯貝特咆哮道,“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她怎麽可能知道全疆土任何城市的任何一家酒館叫什麽名字、在哪裏?”

“我知道。”瑞德麗的語氣不太客氣,“每次我來這裏,盧德不是埋頭看書,就是埋頭喝酒。我本來希望這次他是在看書。”她停頓不語,神色不太自在,緊捏手中的韁繩。“他有沒有——你們有沒有聽說赫德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