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萊拉和她的死神

我生朋友的氣

我說出了我的憤怒

我的憤怒結束了。

――威廉・布萊克

這裏,那裏,廢墟中到處都燃著火,鎮子一片混亂。沒有街道,沒有廣場,除了一座建築物倒塌的地方外,沒有敞開的空間,一些教堂或公共建築仍矗立著,但是它們的屋頂穿了洞或墻壁裂了縫。有一處房子,整個門廊倒塌在柱子上,在石頭建築的外殼之問,是一大堆雜亂無章的廢物,有一塊塊屋頂板、壓扁的汽油罐或餅幹筒、一塊塊塑料碎片、一片片夾板或硬紙板。

跟他們一道來的鬼魂們急匆匆地趕往鎮子,從四面八方過來更多這樣的人,多得以至於看起來像湧向沙漏漏口的沙粒。鬼魂們徑直走進肮臟混亂的鎮子,仿佛他們確切地知道自己要去哪兒,萊拉和威爾正準備跟上他們,卻被人攔住了。

一個人影從一個修補過的門洞裏跨出來,說:“等一等,等一等。”

他身後亮著一盞暗淡的燈,難以看清他的五官,但他們知道他不是鬼魂。他跟他們一樣是活著的。他是一個瘦個子男人,看不出年齡,穿著一件土褐色的破爛西裝,手裏拿著一支鉛筆和用大鋼夾夾著的一捆紙,他跨出來的這幢房子看上去像一個很少有人光顧的邊境檢查站。

“這是什麽地方?”威爾說,“為什麽我們不能進去?”

“你們沒死。”那人疲憊地說,“你們得在滯留區等著,沿著這條路繼續往左走,把這些證件交給門口的官員。”

“但是勞駕一下,先生。”萊拉說,“希望你不介意我的詢問,但是如果我們沒有死我們怎麽能走這麽遠到這兒呢?因為這不是死人的世界,對嗎?”

“這兒是死人世界的郊區,有時有活人錯來了這兒,但是他們得在滯留區等著才能繼續往前走。”

“等多久?”

“等到死。”

威爾感到一陣眩暈,他看見萊拉準備爭辯,就搶在她說話前說道:“你能!解釋一下到時會發生什麽事情嗎?我的意思是,這些來到這兒的鬼魂,他們永遠待在這個鎮上嗎?”

“不,不。”官員說,“這只是一個中轉碼頭,他們坐船離開這兒繼續往前走。”

“去哪兒?”威爾問。

“那我可說不上,”男人說,一個苦笑把他的嘴角拉了下去。“你們必須繼續往前走,你們必須去滯留區了。”

威爾拿過男人遞過來的證件,然後握住萊拉的胳臂催促她離開。

蜻蜓們現在飛得懶洋洋的,泰利斯解釋說他們需要休息,於是他們停在威爾的帆布背包上,萊拉讓間諜們坐在她的肩膀上,雪豹形狀的潘特萊蒙嫉妒地擡頭望著他們,但是什麽也沒說。他們沿路走去,繞過淒涼、肮臟的棚屋和一攤攤汙水,看著永無止境的鬼魂到達或經過,毫無阻礙地進入到鎮子裏。

“我們得像他們其他人一樣蹬過這片水域。”威爾說,“也許在這個滯留地的人們會告訴我們怎麽去。不知為什麽,他們好像不生氣也不具有危險性,真是奇怪。還有這些證件……”

它們只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片,上面用鉛筆胡亂寫著幾個字,打了叉,好像這些人在玩一個遊戲,等著看旅行者們什麽時候會對他們進行挑釁或讓步和大笑。然而一切顯得如此真切。

天越來越黑,越來越冷,很難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萊拉認為他們走了半個小時,也或許有兩倍的距離了,一路上的景物沒怎麽變。終於,他們到了一個小小的木頭棚屋,跟他們先前停留過的那個一樣,門上光光的電線上亮著一個昏暗的燈泡。

他們走近時,一個穿著跟另一個人差不多的男人,一只手裏拿著一塊黃油面包走出來,二話沒說地看看他們的證件,點了點頭。

他把證件遞回給威爾,正準備進去,威爾突然說:“勞駕,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找個地方待著。”男人說,沒顯露出什麽不友好。“問一聲就行了,每個人都在等,跟你們一樣。”

他轉身關起門來抵禦寒冷;他們轉身走進這個活人必須待著的棚屋鎮的中心。

它很像剛才的主鎮:破敗的小茅房,修了十多次,用塑料片和波紋鐵片打著補丁,歪歪斜斜地相互靠著橫在泥濘的巷道上。在有些地方,電線從一個支架上垂下來,提供足夠的微弱的電流,啟亮一兩個穿掛在附近茅屋上的光禿禿的燈泡。不過,這裏的光大多來自火。它們帶著濃煙的火光紅紅地閃爍在一片片一條條的建築材料上,仿佛是一場大火最後殘存的火焰,因為純粹出於惡意而長燃不熄。

但是隨著威爾和萊拉以及加利弗斯平人走得更近,他們看見了更多的細節,只見幾個――更多――很多的人影獨自坐在黑暗中,或者斜靠著墻壁,或者一小堆一小堆地聚在一起悄悄地說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