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13頁)

她走到墳墓前跪了下來,或者說,倒了下來。她深深地彎下腰,臉幾乎碰到了砂巖板。瘸子注意到,白發男人做了個像要下馬的動作,但黑發女士抓住了他的手臂,用手勢和眼神制止了他。

幾匹馬噴噴鼻息,甩著腦袋,讓韁繩啪嗒作響。

很長一段時間裏,女孩就這麽跪在墳墓前,嘴唇無聲地翕動。最後,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瘸子不經意扶住了她的手肘。她吃了一驚,迅速抽回手臂,用淚眼憤怒地看著他,但卻一言不發。但他幫她扶穩馬鐙時,她沒忘記向他點頭致謝。

“哦,我的法爾嘉女士,”他壯著膽子說,“命運之輪轉動的方式確實出人意料。您當時的處境糟透了。妒火村的村民沒幾個相信你能逃出生天。可今天您活得好好的,格露和奈克拉卻在另一個世界。對於這座墳墓,您確實應該感謝他們……”

“我的名字不是法爾嘉。”她用尖銳的語氣說,“我叫希瑞。至於說感激……”

“你們應該感到光榮才對。”黑發女人語氣冰冷,讓瘸子不由自主地渾身發抖。

“因為這塊墓地,因為你們殘存的人性,因為你們生而為人的尊嚴和體面,”黑發女士續道,聲音緩慢而清晰,“你和這整個村子才得到了仁慈、感激和嘉獎。雖然你可能還不理解,這些東西有多重要。”

*******

四月的第九天,午夜剛過不久,克萊蒙特一部分居民便被照進窗戶的明亮紅光驚醒。在警鐘的鳴響下,鎮子的其他居民也跳下床,放聲尖叫,引起一陣陣騷動。

只有一棟房子著了火。那是一棟大型木制建築,從前屬於某座神殿,曾經供奉著一位神祇,但就連年紀最大的老婦人都遺忘了那位神的名號。神殿如今已改建為一座圓形競技場,不時舉辦馬戲表演、搏擊比賽,以及其他供克萊蒙特居民排解無聊、憂愁與睡意的娛樂節目。

競技場今天著了火,在爆炸聲中搖搖晃晃,每扇窗戶都噴射出火舌。

“快救火!”圓形競技場的主人,名叫霍溫納赫的商人咆哮道。他跑來跑去,揮舞雙手,大肚子顫抖不止。他戴著睡帽,睡衣上披著一件毛皮襯裏的沉重外套。他光著腳踩在街面的爛泥上。

“快救火!來人啊!拿水來!”

“這是諸神的懲罰,”一個老太太說,“因為他們從前的居所變成了這副模樣。”

“哎,是啊,姑媽。一點不假。”

燃燒的建築迸出嘶嘶作響的火星,散發的熱氣蒸幹了地上臭烘烘的馬尿。突然,一陣風吹來。

“快滅火!”霍溫納赫看著蔓延到釀酒廠和谷倉的火勢,瘋狂地大吼,“來人啊!去拿桶子裝水來!”

志願救火的人為數不少。克萊蒙特甚至有自己的消防部門,器械和維護費用也都是霍溫納赫提供的。他們盡了最大努力想撲滅火勢,但只是徒勞。

“我們救不了的。”消防隊長呻吟著,揉了揉沾滿煤煙的臉,“這不是普通的火……這是地獄之火。”

“黑魔法……”另一個消防員咳嗽著說。

他們聽到,燃燒的競技場內傳來一陣不祥的“咯吱”聲,那是椽子和橫梁破裂的響聲。接著是陣雷鳴般的悶響,火星和火焰沖向天空。頂棚破碎,落進競技場裏。整棟建築物開始彎曲,仿佛在向觀眾鞠躬。

然後墻壁開始崩塌。

在消防隊員和志願者的努力下,旁邊一部分谷倉和大概四分之一的釀酒廠得以保全。

黎明在刺鼻的焦味中到來。

霍溫納赫坐在爛泥和灰燼裏,睡帽和睡袍烏黑肮臟。他像孩子一樣噘著嘴,痛哭流涕。

當然了,他為競技場、釀酒廠和谷倉都投了保險。問題在於,保險公司的所有者也是霍溫納赫。任何手段,就算偷稅漏稅,也沒辦法彌補他的損失。

*******

“現在去哪兒?”傑洛特看著遮蔽了玫瑰色清晨天空的煙柱,問道,“希瑞,你還想去什麽地方?”

她看著他,讓他很快就為自己的提問後悔了。他突然很想抱住她。他想象自己用雙臂將她抱在懷裏,輕輕撫摸她的頭發,保護她。讓她不再孤單一人。不再遭受任何不幸。也不再發生任何會讓她渴望復仇的事。

葉妮芙沉默不語。葉妮芙最近經常沉默。

“現在,”希瑞輕聲說,“我們要去一座叫獨角獸的村子。它得名於保佑那裏的獨角獸稻草像。那只是個可憐又可笑的玩偶。為了提醒他們在那裏發生過的事,我希望那些村民的神像可以變得……就算不值錢,也能體面一點。我想請求你的幫助,葉妮芙,因為,如果不靠魔法……”

“沒問題,希瑞。接下來呢?”

“佩雷拉特沼澤。我相信,我會在那裏……在沼澤中央,找到一棟小木屋。我會找到一個男人的遺體。我希望讓那具遺體安息在體面的墳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