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們像瘋子一樣策馬疾馳。他們在生機勃勃的春日裏騎著馬,馬兒似在空中飛翔。正在勞作的人們擡起頭,挺直背脊,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他們看到的究竟是騎手還是幽靈?

他們在夜色中奔馳,在黑暗而潮濕的夜晚穿過溫暖的雨幕。人們從床上驚醒,驚恐地四處張望,壓抑著在喉嚨和胸中增長的痛楚。窗扇碰撞窗框的響聲、孩子的哭聲和狗的吠叫讓他們跳下床。他們窺視著窗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究竟是騎手還是幽靈?

在艾賓一帶,三個惡魔的故事開始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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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騎手突然憑空現身,仿佛用了什麽魔法,讓“瘸子”猝不及防,更錯過了逃跑的時機。他也來不及去找人求助了。他身有殘疾,還離村子頭一排房屋隔了五百步遠。其實就算沒這麽遠,他也得不到妒火村鄉親們的幫助。現在是午休時間,而在這慵懶的小村裏,午休通常會從日上三竿持續到傍晚。亞裏士多德·博貝克,外號“瘸子”,是本地的乞丐和哲學家,所以他知道,在午休時間,就算天塌下來,其他村民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騎手一共三人。兩女一男。男人一頭白發,斜背著一柄劍。其中一個女人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留著墨黑的卷發。最年輕的那位發色銀灰,臉上有道醜陋的傷疤,跨騎一匹漂亮的黑母馬。瘸子好像見過這匹馬。

那名女孩最先開口。

“你是本地人嗎?”

“我什麽都沒做。”瘸子的牙齒不斷打顫,“我只在這兒摘羊肚菌。行行好吧,別傷害殘疾人……”

“你是本地人嗎?”她重復一遍,綠色的雙眼閃爍著警告的光芒。

瘸子縮了縮身子。

“是的,女士。”他說,“我是本地人,就出生在這裏,博爾卡村。我是說,妒火村。我生在這裏,肯定會死在這裏……”

“去年夏天到秋天,你在這裏嗎?”

“我還能去哪兒呢?”

“別用問題回答問題!”

“我在這兒,女士。”

黑母馬晃了晃腦袋,豎起耳朵。瘸子能感覺到,白發男人和黑發女人憤怒的目光活像紮進他身體的尖刺。他最怕的是那個白發男人。

“去年,”臉上有傷疤的女孩告訴瘸子,“九月。更確切地說,九月十日,上弦月的時候,有六個年輕人在這裏遇害。四個男孩……還有兩個女孩。你記得這件事嗎?”

瘸子咽了口口水。他早就有所懷疑,現在更可以確定了。

女孩變了。而且變的不只是臉上的傷疤。她不再是被邦納特綁在木杆上,被迫看著他鋸掉耗子幫人頭的女孩了。她也不再是在奇美拉之首酒館被迫脫掉衣服,忍受邦納特毒打的女孩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變了。

“快說!”黑發女人厲聲道,“回答她的問題!”

“我記得,這位大人,還有女士。”瘸子說,“我記得那六個被殺的孩子。的確是在去年。九月。”

女孩沉默片刻。她沒有看他,而是越過他的肩頭,看著遠方某處。

“也就是說,你應該知道……”最後,她費力地說,“那些年輕人被葬在何處。在哪片柵欄下面……在哪個垃圾箱或哪個糞堆底下……或者沒人埋葬他們的屍體……而是直接搬去了森林,留給狐狸和狼啃食……無論是哪兒,帶我過去。你聽明白了嗎?”

“我明白,女士。跟我來,離這兒不遠。”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頸背感覺著馬匹溫熱的氣息。他一路都沒敢擡頭。不知為什麽,他就是覺得自己不該擡頭。

“到了。”走了一段,他指了指,“這就是我們村子的墓地。您問的墳墓就在那兒,法爾嘉女士。”

女孩深吸一口氣。瘸子看看她,想確認她臉上的表情。黑發女人和白發男人沉默不語,表情就像石頭。她看著公共墓地裏那塊又長又矮的墳丘,周圍收拾得整整齊齊,頂上鋪著砂巖板。裝飾墳墓的雲杉枝早已褪色,很久以前有人放在那裏的花朵也已幹枯發黃。

女孩跳下馬背。

“誰弄的?”女孩平靜地問,目光不離那塊墳墓。

“哦,”瘸子清了清嗓子,“妒火村很多人都出了力。但出力最多的是寡婦格露,還有年輕人奈克拉。那位寡婦向來心地善良,待人和善。至於奈克拉……他一直在做噩夢,直到他為死者安排了妥當的葬禮為止……”

“我在哪兒能找到他們?那位寡婦和奈克拉?”

瘸子沉默良久。

“寡婦也在這裏,埋在那棵歪脖子樺樹後面。”他毫不畏懼地看著女孩綠色的眼睛,“冬天時,她得肺炎死了。奈克拉征召入伍了……據說,他死在了戰場上。”

“我都忘了。”女孩低聲道,“我忘了他們的命運曾與我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