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原遠端籠罩在大山腳下的迷霧中,宛如一片巖石的海洋。高原的起伏形成了山丘與山峰,看起來就像鋒利的暗礁,而周圍的船只殘骸更強調了這一印象。這裏有數十堆殘骸,包括劃槳帆船、輕型帆船和長船的殘余部分。有些似乎只出現不久,另一些只剩下幾塊木板和船體骨架,幾乎難以辨認,顯然已經擱置了數十年,甚至幾個世紀。

有些船底部朝天,另一些側翻在地,像被巨大的風暴或龍卷風刮過來的一樣。另一些船則給人一種仍在海上航行的感覺。它們嵌在巖石中間,船身筆直,桅杆驕傲地指向天空,破碎的船帆仍在橫杆上飄動。有些船上甚至還有幽靈船員——死去水手的骸骨卡在腐朽的木板裏,纏在纜繩間,像被宣判了永久航海之刑。

高原上出現了一位騎手的身影,沉重的馬蹄聲驚動了棲息在桅杆、帆桁、纜繩與骸骨上的成群黑鳥。它們呱呱叫著,振翅飛走,在懸崖上方盤旋。懸崖底部有一片湖泊,湖面灰白光滑,仿佛水銀。而在那座聳立於這片殘骸的原野、邊緣位於湖面正上方的懸崖上,有一座氣氛陰郁的黑色城堡。

凱爾比跺著腳,噴了噴鼻息,耳朵轉向腦後,懷疑地看著船只的殘骸、船員的骸骨和這片死亡之地。黑鳥又回來了,再次落在破碎的桅杆、橫杆、骨骼、顱骨和甲板上。鳥兒知道,它們用不著擔心區區一個騎手。

“放輕松,凱爾比。”希瑞說,“這裏就是旅途的盡頭了。這裏是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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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憑空出現在城墻前方,仿佛被風從那片充斥著鬧鬼沉船的原野上刮來一樣。首先察覺到她的,是在城門前站崗的哨兵——寒鴉的叫聲讓他們提高了警惕。他們打著手勢,指指點點,高聲呼喚著同僚。

等她來到城門前,那裏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每個人都擡頭看著她,其中有幾個認識或見過她的人,比如波利亞斯·穆恩和達克瑞·希利凡特,但數量遠遠不及那些只是聽說過她的人,那些由史凱倫從艾賓和周邊地區雇來的傭兵和強盜,而他們此刻正驚訝地看著身背長劍、臉上有傷疤的女孩。漂亮的黑母馬高昂著頭,噴了噴鼻息,不安地踩著城門前的石板路面。

嘈雜聲停止了,周圍突然一片死寂。母馬像舞者一樣擡起腿:它的馬蹄鐵發出鳴響,仿佛錘子敲打鐵砧。又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走上前去。其中一人猶豫而膽怯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韁繩。母馬噴了噴鼻息。

“帶我去見城堡的主人。”女孩朗聲道。

波利亞斯·穆恩不知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他幫忙扶住她的馬鐙,伸手請她下馬。其他人拉住噴著鼻息、掙紮不止的母馬。

“小姑娘,你還記得我嗎?”波利亞斯輕聲道,“我們見過面。”

“在哪兒?”

“冰面上。”

她直視他的雙眼。

“我當時沒注意你們的長相。”她面無表情地說。

“你就是湖中女士。”他非常嚴肅地點點頭,“孩子,你為什麽來這兒?”

“為什麽?為了葉妮芙。還有我的命運。”

“你這是送死。”他輕聲說,“這裏是斯提加城堡。如果我是你,我會趕緊逃跑,趁還有時間。”

她又看了他一眼。波利亞斯立刻明白了她這眼神的含意。

史提芬·史凱倫出現了。他雙臂抱胸,盯著女孩看了很久,最後用力揮揮手,示意她跟上。她一言不發地跟在他後面,全副武裝的人們將她簇擁在中央。

“真是個怪女孩。”波利亞斯咬著牙,顫抖著說。

“幸好她的事不需要我們煩心,”達克瑞·希利凡特尖刻地說,“你居然還跟她說話,真讓人驚訝。這個女巫殺了瓦加斯、福瑞普和奧拉·哈希姆……”

“是灰林鸮殺了奧拉·哈希姆,”波利亞斯打斷道,“不是她。她在冰上放了我們一馬。她本可以像殺狗一樣把我們全殺光的。我們全部。包括灰林鸮。”

“好吧好吧。”達克瑞朝石板地吐了口唾沫,“灰林鸮、邦納特和那個巫師會回報她的仁慈的。你就等著瞧吧,波利亞斯。他們會活剝了她的皮,一小條一小條地剝。”

“這是肯定的,”波利亞斯嘀咕道,“因為他們都是惡棍。但我們也好不到哪兒去,因為我們是他們的手下。”

“我們有別的選擇嗎?沒有。”

突然,史凱倫的一個雇傭兵尖叫起來,然後是另一個。有人咒罵一聲,嘆了口氣。另一個沉默地指了指。

在城垛上,在他們目力所及的枕梁、屋頂、塔樓、欄杆、排水槽和石像鬼上,落滿了黑色的鳥。它們無聲無息地從沉船堆放場飛了過來,一聲不吭地停在那裏,靜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