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18頁)

愛若拉是一位女祭司,確切地說,一位見習女祭司。這女孩擁有平凡的美貌——就像亞麻布——和一雙有力的、屬於農夫的大手。神殿讓她的手免於沾染田裏的爛泥,但她沒法掩飾自己的出身。

不,“鐵銹”心想,大體而言,我沒必要擔心她。那雙手屬於農夫,十分可靠。另外,神殿出身的女孩很少會令人失望,在壓力下也不會崩潰。她們會求助於自己的宗教,哪怕是令人費解的信仰。有趣的是,這種做法往往行之有效。

他看著紅發的夏妮,她正靈巧地將縫合線塞進弧形縫合針的針眼。

夏妮。這個出身貧寒的女孩是在大學接受的教育,這要歸功於她對知識的無限渴求,以及貧窮雙親的巨大犧牲。但她是個學生。她能做什麽?穿針引線?綁緊止血帶?握緊手術牽開器?問題在於,這個紅發女孩會不會昏過去,丟掉牽開器,一頭栽進正在接受手術的病患敞開的腹部?

人類的承受力不算強,他心想。我要他們派個女精靈過來。或者我的同胞。但他們不肯。他們不信任我們。

他們也不信任我。這是不爭的事實。

因為我是個半身人。不是人類。

我是個異類。

“夏妮!”

“什麽事,範德貝克先生?”

“是鐵銹。我是說,你叫我‘鐵銹先生’就好。這是什麽,夏妮?這是做什麽用的?”

“鐵銹先生,您是在測試我嗎?”

“回答我,孩子!”

“這是刮骨刀!在截肢手術時用來刮去骨膜!為了避免骨膜在鋸刃下爆裂,事先必須刮幹凈才行!您滿意了嗎?我能得到您的認可嗎?”

“小點聲兒,孩子,小點聲兒。”

他用手指理了理頭發。

有意思,他心想。這兒有四位醫生。而且都是紅發!這算是命運的安排嗎?

“請跟我出來,女士們,”他對助手們點點頭,“到帳篷前面去。”

她們照做了。但三人都壓低聲音嘀咕了一句。內容各不相同。

帳篷前坐著一群醫師,他們在享受最後一點閑暇時光。“鐵銹”嚴厲地看了他們一眼,同時嗅了嗅周圍的空氣,確認他們沒喝醉。

一個肌肉發達的鐵匠正忙著在凳子上擺放工具,準備撬開傷員身上彎曲變形的鎧甲和頭盔。

“那邊,”半身人指著戰場,開門見山地說,“很快就會血流成河。隨後,第一位傷員就會被人送到這裏。你們都知道該做什麽,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兒,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麽。只要你們照做,就不會出錯。聽明白了嗎?”

女孩們一言不發地聽他講話。

“那邊,”半身人指著同一個方向,“很快就會有上萬人試圖傷害並殺死對方,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在這裏和另外兩間戰地醫院,總共有十二位醫生。我們不可能救到每一位傷員,連幾分之一都不可能。跟你們說實話,也沒人期待我們能做到。但我們會救治他們。因為——抱歉說這種陳詞濫調——因為這就是我們存在的理由。正因為有人需要我們,我們才會存在。”

聽眾們保持沉默。“鐵銹”聳聳肩。

“我們不可能超出自己能力的限度,”他的語氣平靜了些,態度也溫和了些,“但我們會盡全力,半點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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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沖鋒。”治安官約翰·納塔利斯在褲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尼弗迦德人正在沖鋒,陛下,他們攻過來了!”

弗爾泰斯特王控制住蹦蹦跳跳的坐騎——那是一匹馬鞍上裝飾有百合花的白馬——然後轉過他足以印在硬幣上的高貴側影,看向治安官。

“治安官大人,那我們得準備適當的歡迎才行!先生們!”

“殺死那群黑甲軍!”德·魯伊特伯爵和傭兵“永別了”亞當·潘葛拉特齊聲喊道。治安官在馬鞍上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氣。

“回到你們的部隊!”

遠處鼓聲回蕩,銅鈸鏗鏘,號角鳴響。大地在數萬只馬蹄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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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半身人安迪·比伯威特拂開蓋住尖耳朵的頭發,“終於開打了……”

塔拉·希爾德布蘭特、迪迪·霍夫梅耶和其他聚在馬車周圍的人點點頭。他們能聽到沉悶而單調的馬蹄聲從山丘和森林後方傳來。他們能感覺到大地在震顫。

森林那邊響起另一陣呼喊,聲音越來越響。

“弓箭手第一輪齊射。”見識過——或者說聆聽過——許多場戰鬥的安迪用專家的口吻說道,“很快會有下一輪。”

他說對了。

“接下來,他們會撞到一起。”

“我……我們……我們最好……藏到……馬車……下面。”威廉·哈德伯托姆不安地扭動身子,吞吞吐吐地提議道,“你……你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