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恨滿金徽(第3/15頁)

她扭了扭,出了一身汗,頭發裹著脖子,說不出的難受。擡手捋了捋鬢角抱怨,“怪熱的,這一身泥漿似的,埋汰死人。”

皇帝嘆了嘆,“湊合著吧,哪來那麽大氣性兒?”

她在他腰肉上擰了一把,那身條兒頎長,肌肉結實卻不顯粗獷,她真還仔細觸摸起來,碰到他身上斑斑傷痕,心裏又七上八下的不踏實。

這身傷是他攻打大鄴,把她的宗族趕出帝都落下的,自己嘴裏說恨他,到如今竟是須臾離不得他了。真是前世欠下的孽債,上輩子不知欠了他多少,這一生要拿所有來償還。

皇帝像太皇太後養的那只大白貓,叫她撫得舒坦,熱乎乎的身子又貼上來,曖昧地在她耳邊低喘,“這樣指東打西的什麽趣兒?好媳婦兒,接著來……”

錦書推他那可惡的嘴臉,“你正經些,忒纏人我又要打發你了。我知道你的心,也待見你專寵我,可宮裏這麽多人巴巴兒指望著你,你還是勤翻翻別人的牌子,雨露均沾的好。”

皇帝沉寂下來,悵然道:“這事容後再議,也不是我說成就成的。”自己是個認死理兒的,既然得了寶貝,別人在他眼裏都是墊桌腳的木頭疙瘩,從此六宮怕是要守活寡了,單寵她一個都寵不過來,其他妃嬪就靠邊站吧!有了子息的是造化,沒有的,往後也別指望了。橫豎自己皇子皇女也夠了數,今後不生養也不打緊。

他又惦記起錦書的病症兒,隨手拉她的腕子來把,半晌問:“嚴三哥的藥有成效沒有?我瞧你的脈象平緩了許多,也不沖了,只有點虛,調理調理就好了。”

錦書嗯了聲,“近來小肚子裏不太冷了,我想是那幾帖暖宮藥的功勞。”

“這就好。”他抽回手臂坐了起來,往窗上看,這陣雨更急,雷聲隆隆響得聒噪,他記掛起朝裏的事,心頭又不免煩悶。

錦書有些迷惑,看他那樣子,也吃不準是不是哪句話觸痛了他,忙掩了衣襟謹慎道:“怎麽了?是遇著了棘手的事兒?還是奴才說錯了話?”

皇帝緩緩道:“不和你相幹,前兒有外埠折子來報,說今年是奇了,陜北入夏之後多雨水,榆林大倉裏上年積的谷子竟黴了十萬石。正是剿韃靼的档口,糧草損耗,真是天災人禍。”他撫了撫額頭,“愁死人了!朝局雖不動蕩,可大大小小的麻煩事兒實在是多,去年的秋賦、海關厘金、糧漕、鹽漕、各地義倉賑災、戶部虧空盈余……樣樣兒叫人費神,長十個腦子都不夠用的。還有漠北戰事,看來少不得禦駕親征。那個弘吉駙馬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啊,用兵謀略不像遊牧民族,倒有些中土的習性兒。朝廷幾個車騎校尉,欽封的二品副將,在他跟前都成了手下敗將。節節敗退,城池一座接一座的失守,漠北大片都落進敵軍手裏了,我泱泱華夏,怎麽容得異族一再挑釁?朕要去會他一會,六七年沒上戰場了,當是練練手吧!”

他疊疊說了一車,朝政大事她不懂,也不好插嘴,可他說要禦駕親征,她猛地驚醒過來,不安道:“要打仗麽?你要出征?刀劍無情,叫我怎麽才好?”

皇帝笑著去捏她的臉頰,“你安生在宮裏主持宮務,等朕凱旋就是了。”

她卻緘默下來,靠著炕頭的什錦小槅子發怔。她活了這十六年,說長也不長,九年前紫禁城裏的刀光劍影還像昨天剛發生似的,脈絡清晰的刻在她腦子裏。她一夕失去所有親人,不能再經歷一次這樣的痛了。他曾經是禍害她全家的仇人,現在是她最親密的丈夫,她可以放下一切身外事,唯獨放不下他。

她驚慌失措地擡起眼,一頭紮進他懷裏,雙手死死摟住他的腰,喃喃道:“我不叫你去,打仗太可怕,要死好多人……你別去,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沒法子活。”

皇帝有些意外,她是個識大體的女人,尊貴的出身,矜持典雅是深深融合在血液裏的。端莊得久了,突然有這樣的小女兒情態,叫他措手不及又受寵若驚。

“怎麽還撒起嬌來了?”他拿手捋她如墨的發,“朕是皇帝,這家國都是朕的,驅敵剿寇義不容辭。你放心,上陣殺敵自然用不上我,我單在禦營行在裏指揮部署,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她嘟囔著,“奴才要隨扈,路上照顧聖駕起居。”

“那不成。”皇帝搖頭道,“長途行軍,風餐露宿的,千軍萬馬都是爺們兒,朕還帶個妃子,像什麽話?”

錦書別過臉去,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愈發小家子氣了,可他此去吉兇未蔔,她怎麽能穩穩當當在這大英後宮,操持那些她並不願意接手的瑣事?

她暗自抹淚,恍惚天要塌下來了似的,固執地說:“你不願意帶著我,我自己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