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只憑芳草

錦書輕輕吹茶葉沫子,和梅嬪有一搭沒一搭的逗咳嗽。沒家賊引不來暗鬼,毓慶宮裏有點動靜,轉腳就傳到皇帝耳朵裏了,她知道李玉貴供了尊耳報神,她原先疑心是蟈蟈兒,後來幾番試探,才知道問題出在得勝子身上。出了事,橫豎是要尋錯處開革的,既然遇著了梅嬪這樣的契機,只說送了她使,也成全了皇帝的體面。

梅嬪沒停留多會兒,宮門上的太監來回,說舅奶奶到了神武門給攔住了,沒有腰牌不叫進園子。

“和楊軍門說了嗎?奉了懿旨進宮陪成安太妃鬥雀牌的。”梅嬪直起身道,“上回不是和他照過面嗎,怎麽不讓進?”

景仁宮太監回道:“您還不知道楊軍門?一根筋的主兒!頭裏兩回軍機處昆大人忘了帶腰牌還給攔下了呢,天天見面尚且如此,更別提咱們舅奶奶了!”

梅嬪聽說弟媳婦給擋在貞順門上了,氣不打一處來,“楊樸這死腦子的犟驢,除了皇上誰都不認!這麽大熱的天不叫進,春妮子還懷著孩子呢!”越說越急,跺跺腳站了起來,對錦書和寶楹道,“你們倆聊著,我不奉陪了。那兒得去接一接,轉手再送到壽康宮,少不得要摸上兩圈。”

錦書正忌著她在,不好和寶楹敞開了說話,這會兒她說要走,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了。心裏這麽想,嘴上還要虛頭八腦的抱憾,“真太不湊巧了,我原還囑咐膳房排兩個好菜式留您飯呢!這麽的,就等您得了閑兒再說吧!”

梅嬪抽帕子一甩道:“自己姐妹,還要那些個客套幹什麽。”由宮女扶下了台階,回身對送出門的兩人辭了辭,踩著花盆底施施然地去了。

錦書和寶楹重新坐回殿裏,慢慢喝了兩盞茶,春桃探身問:“主子,怎麽打發了得勝呢?他伺候您的穿戴档,這差使上短了人,我上敬事房回一聲,讓那兒再撥人過來。”

錦書搖頭道:“不必了,我的穿戴档和萬歲爺擱在一處,是常四管著的。回頭你帶兩個人上四執庫去,把我平常穿的拿回來,自己在屋子裏料理就是了。”她低頭一嘆,“我不想和他有瓜葛了,鬧得苦不堪言,何必呢!”

寶楹撫了撫鬢邊的發,想起皇帝的無情,到現在還是渾身泛著冷的。帝王心,深不可測,貼得近了太危險,前一刻萬千榮寵,轉頭也許就是萬丈深淵。倒不如遠遠敬著的好,冷宮也罷,掖庭也罷,總強似刀尖火心裏取食兒,活得也自在安穩些。

“您這兒這麽想,萬歲爺那頭呢?”脆脆訥訥道,“來了還能不見麽?”

錦書冷哼一聲,“我料他也沒臉子過來,還見什麽?入了夜前星門下鑰是一宗,咱們繼德堂也插門上鎖,他就是來了,也叫他外頭站著去。”

幾個宮女面面相覷,知道她在氣頭上,忙蝦腰應了個是。

寶楹猶豫道:“你別氣盛,我瞧著不好。你把人擋在外頭,第二天宮裏就能傳得沸沸揚揚,落人口實說你大不敬,眼紅使絆子的人在太後、太皇太後耳朵邊上吹個風,你能活到多早晚去?現下能救你的只有他了,你好生巴結著才是正經。”

她這話出口,著實讓錦書心裏生暖。可算是熬出來了,前頭寶楹不待見她,她就厚著臉皮軟磨硬泡,一天一回的派人去瞧她,托敬事房的人照應她,給她送吃送穿。有些人就是那種性子,看著像冰一樣,叫人望而生畏,等你捂暖了他,他能為你披肝瀝膽。寶楹就是這樣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不會揀好聽的說,卻是實實在在為你著想的。

她偷著覷她一眼,這麽好的人,硬被自己給拖下了水。本來她有平凡幸福的人生,如今被她害得要在深宮之中孤寂獨活,她背的這一身債,今生今世算是賴定了,還不了了。

寶楹笑了笑,“你賊頭賊腦的,偷著瞧我幹什麽?”

錦書看被識破,反正羅漢榻寬泛,索性觍著臉挪過來,笑道:“說來真是奇,我對著你就說不上的感覺,像家裏人似的。你這麽顧著我,我高興呢!”說著眼裏黯淡下來,小聲喃喃,“我宗室裏頭沒人了,唯一的弟弟不知道在哪裏漂著。我是個不中用的,誰對我熱絡,我就和誰親。你別記恨我,也別嫌棄我,我拿你當親姐妹的。”

寶楹哭笑不得的搡了她一下,“就沖你這二皮臉,我也拿你沒轍。”頓了頓道,“我是沒想到,太子霸王似的人物,最後是這麽個下場。”

錦書叫她觸到了痛處,抹著眼淚說:“這回太子的事全怨我,我以為爺們兒年輕輕的,外頭花花世界樂子也多,轉腳就能忘了的,可沒想到他用情這樣深……我要早能知道會落得這個結局,當初就不該糊裏糊塗地過。把他害成了那樣,我自己也沒法子原諒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