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繡被春寒

翌日休沐,莊親王打了布庫,射了兩個箭垛子,在乾清宮練上一套太極,長滿壽伺候著換了一套醬色江綢單袍,就坐在廊子裏的條凳上喝老參湯,搖扇子納涼。

這時候太子辭了師傅從上書房出來,遠遠看見莊王爺,叫了聲三叔,便轉身要出乾清門。

“你等等。”莊親王有差使,他受皇帝所托,得打探太子身上那塊表的出處,又不能直愣愣地問,只得另辟蹊徑。

太子走過去作揖,“三叔有什麽吩咐?”

莊親王接巾櫛擦了擦嘴,咳嗽一聲道:“你這是上哪兒去?”

太子擺弄著扇墜子道:“國子監祭酒今兒在大學裏召集諸生,講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皇父有旨,著諸皇子一道聽講去。”

真是用心良苦,老子做到這份上,太子怎麽就不醒事兒呢!莊親王哦了一聲,又沉默下來,他真想問問他,九門上換親兵的事是怎麽個意思,又怕漏了口風幫倒忙,反倒打亂了皇帝的計劃。可這大侄兒是他肩上扛大的,比自己的兒子還要疼上三分,眼看著往窟窿裏鉆,叫他活熬出油來,又束手無策。

“三叔,您叫我過來到底什麽事兒?不說我可走了。”太子笑了笑,“瞧您不痛快,是東恒又惹您生氣了?還為昨兒吃酒劃拳?今兒怎麽沒來上書房?他人呢?我找他去!”

莊親王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不是為他,他今兒和總師傅告假,昨兒吃過了量,窩窩頭翻個兒——現大眼了!自己也沒臉,這會兒在家挺屍呢!”

太子在廊廡外沿的圍欄上借力坐著,眯眼問:“那您這是怎麽了?”

莊親王瞥了一眼他腰上的表,慢吞吞地說:“我要請教你個事兒,我養了兩只胡伯勞,頭前兒一直好好的,今兒早上一瞧,不知怎麽,竟叨死了一個,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太子一哂,“您是養鳥的行家,怎麽問我這個外行?這可把我問住了!想是為了搶食兒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

莊親王撫著胡子說:“那不能吧!它們是一窩裏出來的,我怕雛窩兒臟口,把它們和百靈畫眉分開養的。你說這麽溫順的鳥兒,沒有尖嘴也沒有利爪,怎麽能叨死呢?”

太子側目,覺得這叔叔是不是有點兒傻了?死個鳥值什麽,回頭再尋摸好的就是了。不過想想,他一向辦事荒唐,到底是不是給叨死的還真說不準!

太子試探道:“您老拿白幹兒充食水,鬧不好是給醉死的。”

莊親王眼睛一翻,“凈胡說!我多早晚拿燒酒充食水來著?是哪個混賬王八壞我名聲?”

這事兒四九城裏誰不知道?太子悶笑,就說他養鵪鶉,養鵪鶉有講究,手裏擒著把玩,拿谷子喂食兒,拿唾沫給鳥兒解渴。人家的鵪鶉養得膘肥體壯,他的鵪鶉就跟醉貓似的。喝酒耽誤事兒,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好好的鬥鵪鶉,臨了不到兩回合就給對手撂趴下了。這鵪鶉和文人一樣,重名節兒,要是敗一回,今生再不能戰了,自覺無顏見江東父老,必定要振翅離去。莊王爺手腳快,每回在鳥兒落敗前逮住了不叫飛,扔到後廚料理成下酒菜,不用腌制,這鳥肌理裏頭就有酒糟味兒,於是莊親王在票友之中就得了個“糟鵪鶉”的名號。

“什麽時辰了?”莊親王惦記著差事,拐彎抹角的給太子提了半天醒,他似乎並不明白。他也不費那心了,打探明白是正經。

太子並不傻,他們這輩兒兄友弟恭是做在面上的,不像萬歲爺和莊王爺,他們兄弟的感情好得怎麽樣,真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字來。昨兒萬壽節上皇父怏怏不樂,又沒計奈何,八成是愁得一晚上沒睡好,今兒變著法子讓莊親王來尋門道來了。

太子撫著表殼一笑,萬歲爺計較這塊表的來歷,他越計較自己越痛快!倘或他信不過錦書,這事兒就會硌硬得他難受,他心裏有鬼,那就是他活該!

鎏金鈕子上一捏,表蓋兒翻開了,太子瞅一眼,淡淡道:“辰正二刻了。”

莊親王湊過來看,“我記得你那塊表已經壞了,這表是庫裏找出來的?”

太子高深勾了勾嘴角,“您怎麽記得來著?皇父砸我那表時,您還在雲南治水呢!”說著把表蓋兒合上了,慢聲慢氣道,“庫裏哪兒還有一模一樣的!先頭壞得不厲害,打發四執庫裏的修表匠換了個表蒙子就能使了。”

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皇帝頭裏明明白白和他交代了,太子那塊兒表因著是從錦書身上繳出來的,他氣得頭昏眼花,砸的時候下了死勁兒,零件四處橫飛,毀得連它娘都認不出它來了,太子有通天的本事也修不成。他這會兒這麽說,可見是在扯謊。

莊親王憐憫地看著太子,這孩子糟踐了,走了火,入了魔!不管他老子怎麽對不住他,如今木已成舟,他再折騰又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