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繡被春寒(第4/18頁)

那股子犟勁兒又上來了,皇帝恨透了她的頂撞,冷笑道:“你倒是生死不顧。你放心,朕不會殺你,朕要叫你看看,誰才是這天下的霸主!和朕耍心眼子鬥狠?你們還嫩了點兒!”

裏頭“哐”的一聲脆響,守在門外的莊親王個李玉貴直蹦起來,正思量著是不是皇帝說不通道理砸東西了,又聽見錦書低喝了一聲“滾出去”,然後皇帝臉色灰敗地從書齋裏走了出來,前襟上烏泱泱滿是水漬,藍緞平金銹龍單靴上還粘著細碎的磁片兒,想是茶盞在腳邊上開了花,濺上的。

莊親王和李大總管大眼瞪小眼,後妃叫皇帝滾出去,這可是古往今來頭回聽說。這錦書忒大膽了,還往皇帝身上潑水扔杯子,簡直是不要命了!

莊親王怯懦的挨過去,“萬歲爺,您沒事兒吧?”

“混賬!”皇帝邊走邊切齒道,“不可理喻,悍婦!”

李玉貴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才知道父子間產生了這麽大的隔閡。他栗栗然縮脖塌腰,恨不得隱沒到泥土裏去。聽得多了,知道得多了,離死也不遠了。這宮闈裏真夠亂的呀!又是陰謀又是奸情,焉知皇帝會不會為了遮醜殺他滅口。

果然那邊一個眼鋒扔過來,皇帝狠戾地瞪著他,“夾緊了你的臭嘴,敢往外露半個字,朕活剮了你!”

李玉貴咚的一聲就跪下了,磕頭哀號道:“請主子放心,奴才知道規矩,這話爛在肚子裏,絕不敢泄露出去。”

皇帝哼了一聲往外去,轉過石榴樹過毓慶宮東次間,一個小太監提著桶碰巧過來,冷不防和皇帝撞了個滿懷,大半桶水一氣兒全澆在了皇帝鞋面上。

皇帝才受了窩囊氣,滿肚子的火沒處撒,又來這麽一出,恨得擡腳就把小太監踹翻了,指著罵道:“捅婁子的積年!李玉貴,把這小畜生給我宰了!”

李玉貴跳起來應是,慌忙拍手讓護軍進來,手起刀落,那小蘇拉連哼都沒哼一下就結果了性命。猩紅的血在滿地水光裏暈染開,直流到了石榴樹底下。

皇帝早往前星門上去了,這一地狼藉自有人料理。莊親王無奈地吩咐左右,“趕緊的收拾幹凈,拿沙把壇子下面蓋一蓋。青磚上用水沖,多沖洗幾遍,別叫你們謹主子瞧出來。”

說完了急著去追聖駕,皇帝心裏憋悶,只顧低著頭踽踽疾行。邊走邊道:“傳查克渾來,先悄不聲兒地把勒泰和展遲逮起來,叫他們把太子的罪行交代清楚,要是嘴硬就給朕往死裏打,三十鞭子不夠打八十。朕知道他們是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好哥們兒,到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什麽硬骨頭,都是虛妄!”他頓了頓,突然獰笑,“蘸了鹵水打,打得越狠越好。朕要平定北方,家務事先得理理清,再縱著太子,他越性兒敢在老虎頭上捉虱子,朕成了什麽人了!還有勒泰和豫親王的門人包衣,一個不漏的給朕連鍋端了。男的充軍,女的送寧古塔犒勞將士去,沒有女人,男人辦正事都沒精神,朕這是愛護邊關將領。”

莊親王呃了聲,順著應承道:“萬歲爺您聖明。”心裏到底記掛太子的後路,皇帝這會子急紅了眼,鬥雞似的連人都吃得下。原本還把父子情挑在大拇哥上,怪只怪太子不知長短進退,太過冒犯天顏了,皇帝畢竟不是尋常人,豈能容得他一再放肆。

“皇兄……”莊親王遲疑道,“太子那裏……”

皇帝轉過臉狠狠看他,“你還想著為他求情?他淫亂宮闈,圖謀不軌,你還為他求情?”

莊親王悚然一驚,躬身道:“臣弟不敢,臣弟只是想問,您預備怎麽處置謹嬪?一切因她而起,難保她和這件事沒有兜搭,倘或慎刑司和善捕營拷問下來果然有牽連,您又怎麽善後?”

皇帝抿嘴沉默下來,怎麽善後,問得好啊!怎麽善後,他自己也不知道。賜綾子、貼加官,明戮暗鳩?真要那樣,連著他也活不成。

他背手站在廊廡下,手指輕輕摩挲著象牙扇骨,院子裏樹上的蟬鳴一聲聲吵得他頭昏腦漲。他沒了主意,要殺逆臣輕而易舉,怕只怕他們當真供出個錦書來,他再一力的維護,屆時如何保她,又如何堵得住悠悠眾口?辦了太子,她定會恨透了他,往後別說沖他強顏歡笑,恐怕連看都不會再看他一眼了。

剛才那個伺候花草的小蘇拉給殺了頭,門上的宮女太監個個都看見了,嚇得發瘧疾似的狂抖起來。給攆到梢間門前的春桃懵了半天猛地清醒過來,拉了蟈蟈兒就往繼徳堂裏去。進了宛委別藏,看見錦書哭得沒了模樣,兩個眼睛腫得像胡桃。滿地上的水跡,茶葉沫子和著瓷渣兒,濺得到處都是。

招呼小宮女進來收拾,蟈蟈兒絞了熱帕子上前給她凈臉,一面輕聲問:“主子這是怎麽回事?才剛來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嗎?怎麽一轉眼就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