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愁入西風

東西六宮之中,大約景陽宮是最最冷落的了。裏頭住的人位份都不高,梅嬪是主位,住正殿前院。二進院原本是禦書房,後來把藏書都搬空了,騰出來安置下一個貴人,兩個答應。

錦書帶著蟈蟈兒和幾個小蘇拉進景陽門,梅嬪正站在月台上吩咐小太監拾掇花草,看見她便招呼開了,“噯,謹妹妹,我扭壞了腳脖子,恕我不能下來迎您啦。好妹妹,快上來!”

錦書暗道這人真有意思,便笑著應了一聲,示意蟈蟈兒接了小蘇拉手裏的食盒上了台階,邊走邊道:“姐姐好忙啊,怎麽不歇著?”

梅嬪由宮女扶著蹦了兩步,咧嘴笑道:“我閑不住,瞎忙唄。您是來瞧我,還是去瞧寶答應?”

錦書讓見禮的人免禮,上去攙她,淺淺笑道:“都是,她要瞧,您自然也要瞧的。這腳怎麽了?”

“快別提吧,那天哭喪回來崴著了。”進了明間讓坐,又道,“沒事兒,叫禦醫瞧了,就是錯了筋,沒傷著骨頭,歇兩天就好了。”

錦書道:“還是仔細些吧,吃藥了嗎?”

“吃著呢,勞您記掛了。”梅嬪指著剛上的茶說,“我這兒吃花茶,拿上年的雪水泡的,您嘗嘗,是這個味兒嗎?”

錦書低頭看,杯裏飄著幾片粉嫩的梅花花瓣,襯上龍泉窯口出的青釉縹瓷,滌滌蕩蕩,愈發的美態多嬌。

“果然還是您雅致,不光茶水入口好,還講究個形兒,瞧著就得人意兒。”錦書品了口,奉承道,“齒頰留香,真好!”說著招蟈蟈兒來,揭了食盒蓋子說,“我頭回到您這兒來串門兒,也沒什麽送您的。知道您愛吃小食兒,帶了點毓慶宮膳房裏做的東西,是些野雞瓜齏和胭脂鵝脯,您別嫌棄。隔了灶頭,就嘗個新鮮味兒吧。”

梅嬪笑道:“那敢情好,我難得往別處去,也沒吃過別的膳房裏出的東西。”

錦書看正殿的殿頂上一色的旋子彩畫,天花上是雙鶴藻井,寶座上懸“柔嘉肅敬”匾,便問:“這字是禦筆?”

梅嬪回頭看了看,點頭道:“沒錯兒,萬歲爺賞的。我還說是擡舉我呢,就我,還能當那四個字?”

錦書道:“您大氣謙和,怎麽不配當?”雖說的確有捧的意思,可光聽她幾句談吐,就知道這位是個沒心眼兒的。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才省力氣,不必時時的計較著下一句該說什麽,想啥說啥,那才自在。

“您這兒真清凈。”錦書朝後看一眼,“寶答應在哪個院兒?”

梅嬪道:“後面古鑒齋指給她了,她倒是個安貧樂道的,也不爭什麽,有多少份例使多少用度,不吵不嚷。不像另幾位,哎喲,那是天王老子,短不得半點。”

錦書煩聽那些勾心鬥角的事兒,怕她打翻了話簍子,回頭白話個沒完,忙起身道:“我過去瞧瞧寶答應,還捎帶些小東西給幾位小主兒分一分。”

梅嬪道好,“恕我不能相送,”對邊上的丫頭說,“雞丁兒,你送謹主子過去,和單嬤嬤說一聲,叫行個方便。”

錦書蹲了蹲,“多謝姐姐了,等您腳好了上我那兒坐坐去,常來常往才好。”

梅嬪嬉笑道:“那成,興許托福還能見著咱們主子爺呢!”

邊上雞丁兒引了引,“謹主子,請吧。”

錦書跟著往後院去,西南角有座井亭,古鑒齋掩映在綠樹後頭,倒也幽靜別致。

才到檻墻根兒,就有個人高馬大的精奇嬤嬤迎出來,雞丁兒道:“單嬤嬤,這是毓慶宮謹主子。梅主子說請您老行個方便,讓謹主子進去看看寶小主兒。”

那精奇嬤嬤直愣愣看著錦書,口中兀自喃喃,“我的乖乖,這要不說,分明就是姐倆呀!”

錦書笑了笑道:“我是奉了太皇太後懿旨來的,給嬤嬤添麻煩了。”說著給蟈蟈兒使眼色。

蟈蟈兒上前往她手裏塞了錠銀子,“嬤嬤,這是主子賞您的,讓您老買酒吃。謹主子和寶小主兒交好,往後仰仗您多照應。”

精奇嬤嬤在這院兒當差沒油水,早寡得能吃人了,如今拿人的手短,況且這位大名如雷貫耳,也輕慢不得,便諾諾道:“真真罪過,叫謹主子破費了。主子只管進去,奴才吩咐人備茶去。”

錦書回身對蟈蟈兒道:“讓蘇拉把食盒擡進來,你上另兩個院兒把東西分了,別叫人背後說咱們不知禮兒。”

蟈蟈兒小聲道:“主子也忒周到,她們算哪個牌名上的人?理那些個鹹的淡的幹什麽!”

錦書笑著推她,“讓你去你就去,再啰嗦,仔細掐嘴了!”看蟈蟈兒鼓著腮幫子走遠了,這才轉身進古鑒齋。

寶楹可憐見兒的,穿著半舊的坎肩坐在窗下繡花,別人用西洋小銀剪,她用的是鐵匠鋪子裏打出來的老式剪子,既憨蠢又笨重。想是吃口不好,比上回見還清減些,臉上微發黃,眼睛也失了神采。轉頭看見她,愣了愣道:“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