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愁入西風(第3/18頁)

寶楹還想給釘子她碰,剛張口,發現她已經出了門檻往井亭那兒去了。回身看著地中間那三擡紅漆食盒,也茫茫然沒了主張。

北京算是入春晚的,到了交五月才逐漸熱起來,蒼蠅蠓蟲開始活泛了,養心殿前搭起了天棚,皇帝批奏對、接見臣工都在這裏。除非是有要事,比方番幫使團進貢,或是有藩王入京畿朝見,否則便不在乾清宮辦差了。

為什麽呢?皇帝說因為乾清宮太高呀!從漢白玉台基到重檐廡殿頂的硬山角,你拿尺量去,足有六七丈高。要搭天棚,那搭不過來,勞民傷財又何必呢。用了一年的東西,宮裏第二年準得撂,光制正殿就得花上手藝人大半年的工夫,就使仨月,可惜了。

錦書站在石榴樹下,給魚缸裏的兩尾錦鯉喂食兒。火紅的小石榴果子映著潔白的臉盤,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您可真會算計,要是居家過日子,依著您的擺布,那得省下多少挑費去?”

“我是入錯了行,要是在坊間做個賬房,那東家非樂死不可。”皇帝說得興起,把手上批了一半的折子往桌上倒著一扣,過來陪著她喂魚。看見她沒完沒了地往下撒食兒,便搶了她手裏的餌盒子,“這魚呆傻,是外埠送來的。你可勁兒喂,它可勁兒吃,到最後得撐死。我教教你,喂食兒得喂六分飽,不能讓它一回盡了性兒,要少食多餐,這也是為他好。胃口大的不論,咱們單說這胃口小的,這麽點兒個頭,心大,能有多少能耐?緊著他,只怕到底無福消受。”

說著竟躥到太子身上去了,一時沉默下來,臉上不是顏色,半帶著哀愁無奈,打肺底裏的深深一嘆。

錦書手上頓了頓,轉身瞧他,他戴了個九梁冠,穿月白鑲金的行龍曳衣散,日頭底下一照,當真是翩翩君子,溫潤如玉。

“怎麽了?遇著不順心的事了?”她替他理了理垂在胸前的發,“愁眉苦臉的做什麽?笑笑的才好看。”

皇帝平了平心緒,反手握住她,兩個人到瓷杌子上並排坐下,他看著圍房南山墻邊上的一塊空地,笑道:“朕命人置辦上一架秋千吧,你閑了上那兒玩去。”

“我又不是孩子,還玩那個!養心殿是您的地兒,安架秋千,沒的讓臣工們笑話。”她搖頭,“不成不成。”

她不答應,皇帝便作罷了,只是喃喃,“朕不想叫你回毓慶宮了,你就在圍房裏住下吧,朕好時時見著你。”

“那不合規矩。”錦書低頭把玩他的手指,在那指甲蓋上慢慢地撫摩,“我出身不一樣,自己更要仔細。您是聖主明君,可別幹叫人齒冷的事兒。我常來伺候使得,不能住下。到底內廷裏有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倘或縱得沒了邊兒,您是辦大事的人,不能時時陪著我,萬一犯了眾怒,我還有命活嗎?”言罷一笑,“還有您翻牌子的事兒,您以往怎麽,還是怎麽吧!晾著主子,小主們,我看不好。”

皇帝蹙眉不語,沒遇著她,他對誰都沒計較,一盤子的綠頭牌不過輪著來。眼下再將就,自己都覺得委屈。

他轉臉看她,“你賢德,我翻了別人的牌子,你不難受?”

錦書臉上一黯,不難受是假的,可怎麽辦呢,他不是她一個人的。瞧瞧闔宮眼巴巴盼著他臨幸的女人們,還有那些拖兒帶女的妃嬪,哪個不是在苦熬著?哪個不是滿腹的牢騷?她只圖自己快活,別人怎麽樣呢?人心不都一樣嗎,她要寵冠六宮,獨擅專房,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

“我知道自己的本分,妒怨能得什麽好。”她平淡地說,擡頭看見李玉貴遠遠比手勢,忙道,“主子,歇覺的時候到了,奴才伺候您回去吧!”

皇帝頗有些失望,緩緩起了身,心裏有事,卻不想叫她看出來,便故作輕松道:“過了萬壽節上熱河避暑,回來之後咱們搬到暢春園去,那裏規矩松散些,就咱們倆,也過過普通夫妻的日子。”

“主子瞧著辦吧,不把奴才架在火上烤,怎麽都成。”錦書嘴裏應著,陪他往燕禧堂去。

禦前的人早換了香,簾子也放了下來。錦書替他寬衣,摘了銀鉤落下半副水墨字畫紗帳子,掀起杏子黃綾被的一角道:“主子歇著吧,奴才在這兒守著您。”

皇帝露齒一笑,“守著做什麽?你不犯困?索性一道睡吧!”

錦書臉頰酡紅,扭捏道:“快別鬧了,爺們兒歇覺我跟著湊什麽趣兒,回頭又要鬧個沒臉。”

皇帝賴著不撒手,“你越性兒回去了,怕這怕那的。不勤勉著點兒,朕怎麽往你肚子裏頭種皇子?”

她臊得推他,一手扒著床架子掙紮,“今兒不成……”

皇帝黏人得厲害,不由分說就扛起來往床上扔。一邊壓住了,一邊上下其手,喘息聲在她耳邊回蕩,要吃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