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錦字征鴻

“你怎麽不說話了?”錦書聽不著回答,氣得連道兒都不肯走了。往路牙子邊上的石頭墩子上一坐,臉嘟得像只鼓了氣的河豚。

皇帝撐腰在她旁邊站著,“你讓我說什麽呀?看看,老話說,人受擠兌本事高。這民諺用你身上正合適,三句話不對就上臉,你還真練出來了!成了,我打發人拿鏡子來讓你照照,快成灶王奶奶了!”

她扭過身去,不服氣的嘟嘟囔囔,“我是灶王奶奶,你是個什麽?灶王爺?你怎麽不拿鍋灰抹臉?一個爺們兒,還是皇帝,說話不算話,我都替你臊!”

皇帝嘆了口氣,“你這脾氣真得改改,我這兒是和你打商量,是為你好,你怎麽不識好人心哪?”

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漸漸紅了眼眶。喉頭哽得發噎,好不容易才把哭腔吞了下去,“我不要你為我好!你不帶我去試試,你前腳走,我後腳上昌瑞山鉸頭發做守陵姑子去!”她傾前身攔腰把他抱住,臉頰貼在他腰間的四方玉牌上,一徑的恐嚇利誘,“好親親,你帶我去,我比太監小子伺候得法。況且一去好幾個月,你就不想我麽?你帶上我吧,咱們夫妻也算患難與共了。我天天瞧見你,知道你好好的,我就足意兒了。我不吵著你,就給你端茶送水,成不成?”她又拉下了臉,“你答應我,咱們一切好說。要是不答應,你回來就見不著我了。”

皇帝歪著脖子愁眉苦臉,想起她叫“親親”,又覺得有些好笑。順手把她頭上的梅花簪子插好,嘆息道:“我算是栽在你手裏了!如今怎麽樣?竟像市井裏怕老婆的窩囊漢子!你非要去,那就去吧!可有一點你要答應我,後宮不得幹政,你不住王庭,另有氈帳指派給你。”

她連連點頭,“我省得的,絕不給你添麻煩。你不必顧及我,就是叫我住窩棚也成的。”

皇帝扯了扯嘴角,眼下是千好萬好,到了臨了究竟怎麽樣也不知道呢!這會兒也不去認真計較那麽多,單調笑道:“剛才那聲親親叫得好,我如今掏幹凈了耳朵,你再叫我一回。”

皇帝足足的二十九了,照了老例兒來說雖是春秋鼎盛,卻也算不得年輕。這麽個身份年紀,擎小兒就沒得人叫過親親,現下聽了錦書這一聲,真個兒窩心到雲眼裏頭去了。含笑睨著她道:“你可別掃我的興兒,既張了一回嘴,也不在乎二回了,是不是?我答應帶你扈從,你也得給我點兒好處吧!”

錦書原想說他市儈,半點便宜不肯錯過。可心裏真的也待見他那樣兒,孩子氣的撲了過去,吊著他的胳膊一通揉搓,“小親親哥哥哩,想死我了!”

皇帝摟著她嗤地笑了起來,“這是什麽調調?哪裏學來的?還真有那麽幾分意思!”

錦書倚著他說:“上回我聽見小香香就是這麽叫芍藥兒的,親熱得不成話。”

“芍藥花兒?”皇帝臉上變了顏色,“你念舊,這是你心眼子好,可人好過了頭就成迂腐了。芍藥兒和他菜戶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要謹防著,歷來宮廷面兒上光鮮,暗地裏臟的臭的也不少,件件關系重大,沒有一件事是不相幹的。牽一發動全身,裏頭的學問你也知道。那些奴才們紅了,人大心氣兒也跟著高,別好好的把翊坤宮弄成個淫窩。叫朕下手整治了可不是玩的,到時候或打或殺,半點情面也不留。你如今不好生看管,到時候再來求朕開恩,那可是不中用的了。”

她被他一嚇,霎時有些怔怔的,只囁嚅道:“芍藥兒有分寸,這點我敢打保票。他腦袋機靈,人家背後都管他叫‘金剛鉆’的。他在蘇州街那邊有住處,也不能在翊坤宮裏怎麽著。再說我把宮務都交代通嬪和淑妃了,有她們管著,我也避開了人面兒。人口多,事兒瑣碎,雜七雜八的討示下,我原本就不是個能管人的人,頂在浪尖上是不得已兒,有她們代勞我就輕省了。貼身的人犯了事兒也交她們發落,她們要開革,我不會說半個不字。”

皇帝笑了笑,“你是清閑人,自然有你的福澤。堂堂的管家姑奶奶倒撂開手站幹岸,躲到一邊享福去了。”

她起身,沿著新築的宮墻緩行。擡頭看,那紅墻灰瓦綿延起伏,一直往綠意婆娑的林子裏去了。

外頭熱得一鍋湯似的,園子裏卻是清涼舒爽的另一個世界。日子過得愜意,她更不願意操心那些了,回頭怡然一笑,道:“什麽叫站幹岸?我不稀圖別的,守著你就夠夠的了。”

皇帝嗯了一聲,和她攜手漫步,笑道:“手上抓著大權沒什麽用,留著愛,鏈子似的拴住爺們兒,這才是最根本的東西。”

錦書在他手背上擰了一把,“你是變著法兒地說我厲害是不是?”

皇帝嘶的一下收口冷氣,“我哪兒敢這麽想!不過是說你懂得夫妻相處之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