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錦字征鴻(第2/17頁)

錦書慢聲慢氣道:“我享過富貴,也受過人白眼,如今跟了你,情願你不是皇帝。要是個普通百姓,小日子過得,我天天給你做飯,給你送到地頭兒上。晚上端洗腳水給你泡腳松筋骨,強過錦衣玉食見不著你的面兒。”

皇帝低頭不語,她和宮裏別的女人不同,她們爭寵是為攬權,為壯大自己,也為壯大娘家。她舉目無親,能受委屈耐摔打,比她們惜福,得寵不恃寵,是極難得的。只是前頭的傷痛才平復,再來一次,她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麽想?

“等平定了漠北,你要想種地,咱們就上長亭的莊子上去,那裏全是莊稼人,整天為兩個承德哥哥勞碌。男人田地裏忙,女人圍著灶台轉。”皇帝勉強勾了勾嘴角,“這山望著那山高,活著都不易,等你到了那地界兒就知道了。”

錦書望著他,“不是還有你麽?你在,我就吃得了苦。”

皇帝緊緊把她攬在懷裏,嘆息道:“我當然是在的,我們哪時哪刻都不分開。”

她嗯了聲,歡快道:“我要做你的尾巴,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又仰著臉兒,“你別嫌我累贅,回頭把尾巴切了,我就活不成了。”

他咧嘴笑,“我不能夠,切了尾巴要留血的,血流多了我也不能活。”他捏她的鼻子,“真是,我一個皇帝,政務堆積如山,偏和你這丫頭說這些不著調的話。這要叫人聽見,朕才是掃大臉子呢!”

她糯著聲兒說:“就我聽見,我不笑話你,我愛聽你說這個。”她噘著嘴伸脖子,“瀾舟,親親……”

皇帝素喜她俏語嬌憨,這會子腦子裏膩滿了糨糊,一把拖到背陰的地兒,捧著臉纏綿悱惻的一通蹂躪。

風吹葉動,夜已經深了。打更太監抱著木罄“托托”地敲著,從青石路那頭緩緩地來。兩人摒著氣,從樹根間隙裏瞧著一雙粉底皂靴走過,等梆子聲遠了才齊松一口氣。

錦書看皇帝那汙糟樣,忙掀翻了他坐起來掩衣裳,面紅耳赤地嘀咕,“這算什麽事兒,當著天菩薩,作孽的!”

皇帝摘了她頭上的枯草,觍臉道:“誰說非在屋子裏了?我就覺得外頭挺好。”

“我不和你說,還上勾欄胡同,偷女人的積年!”她站起來擺布裙子,見他還光著膀子坐在地上,便跺腳,“你還窩著,仔細人看見,那時候老臉就顧不成了!”

皇帝慢吞吞穿衣裳,邊道:“叫李玉貴查查是誰打的更,他罪業大了,把朕嚇得不成事了,朕砍他的腦袋!”

她上去替他扣紐子,只道:“你自己不好,還要怪別人,道理說出來跌份子。”

兩個人滿臉狼狽,互相一看,悶聲笑起來。打理好了往回走,皇帝說:“說到偷女人,我做藩王的時候進京朝賀,聽說過老爺子的一樁風流事兒。”

老爺子是指明治皇帝,錦書晉了皇貴妃,皇帝又是認準了她是當仁不讓的正經老婆,明治皇帝順理成章的就是老丈人。先帝不好稱呼,皇考也叫不得,只好折中尋了這麽個親切的稱呼。

錦書一聽忙問:“什麽事兒?”

皇帝把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裏,搖頭道:“不說了,說了怕你要惱,回頭又掐我。”

她皺起了眉,“你成心的?要是不說,我這會子就掐你了!”

皇帝無奈一笑,“我們藩王到一處喝酒,什麽話都說的。要論偷女人,老爺子是把好手……”他正侃得歡,冷不防胳膊上挨了一記。他“哎喲”了下,一縱身跳開了,“貴主兒,難怪春桃叫你賴子,你怎麽不講理?我是聽他們說的,你掐我做什麽?大夏天,衣裳少,貼著肉絞多疼!”

“不疼我掐你幹什麽?誰叫你挖我皇父墻腳來著!”她瞪他一眼,“別愣著,接著說。”

皇帝積重難返,離了她兩尺才道:“嘴上要聽,手上又不饒人,娘們兒家真難伺候!老爺子做王爺起就是花名在外的,賣相好,出手又大方,姑娘們都愛他。後來登了基,搭上……了個後扈大臣的正房太太。說起來是一家子,那位太太是正宮皇後一個娘的嫡親妹子……”

皇帝字斟句酌,錦書呆呆的也不知說什麽好,腦子轉得像紡車,一頭想著額涅受了多大的委屈,一頭憶起寶楹後蹬兒問的話,隱約覺得裏頭必定有緣故,等回去了要問清了才好。

“那是老皇歷了,不說倒好。”她輕輕一嘆,“這裏頭或者是有隱情兒的,你也人雲亦雲!”

慢慢進了清溪書屋,禦前的人換了香放簾子,侍候著兩個人洗漱了,司衾的展好被子,丫頭們落下杏黃幔子,這才吹熄龍鳳燭躬身退了出去。

錦書盯著窗戶紙出神,皇帝看她一眼問怎麽了,她吮著唇說:“我在想寶答應,她怪可憐的。前頭咱們鬧,和她沒什麽相幹,卻攪在這灘渾水裏毀了一輩子。你給她晉個位份吧,好歹叫她享個貴人份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