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目極傷心(第3/19頁)

皇帝皺了皺眉,“在節令兒上你還這麽忙?闔宮沒別的人了?倒光叫你操持?那樣的好日子就在值房裏頭悶著?”

錦書在什錦槅子前站著,身後是官窯的美人觚,疏朗朗插了四五枝桃花,那淡淡的粉色,稱得她的眉眼愈發的溫婉。皇帝看得失了神,她的臉頰漸漸泛紅,目光閃躲起來,裝著鎮定地應道:“不會悶著的,咱們宮女兒可以趁主子們歇覺的時候出去散散。眼下天不熱,節氣兒又怪好的,晌午到園子裏走上一陣子,給花樹賞個紅,平常不得見的小姐妹也能見上一面,再好不過了。”

皇帝挪開視線作勢清了清嗓子,她不去,這什刹海遊得也沒什麽樂趣,心裏說不盡的失望沮喪,半晌又道:“這趟咱們家的姑奶奶們又要進園子,怕是有你好忙的了。”

錦書知道他說的是老姑奶奶和小姑奶奶們,她們是皇姑,老一輩的是聖祖爺的血脈,小一輩的是和皇帝一個世宗爺的禦妹們。年下帝姬們進宮拜年她見過一回,一個個金尊玉貴的,小皇姑們和皇帝也親,見了面不叫“萬歲爺”,也不叫“主子”,只管他叫“皇帝哥哥”。

錦書笑道:“奴才侍候是應當的,老祖宗喜歡和皇姑們聚在一處,說這才是人道天倫,只要老祖宗高興,比什麽都強。”

皇帝待著臉說:“難為你……”話說了一半猛然打住了,難為你什麽終究沒說出口。這裏頭對她來說有大把的酸楚,他不敢輕易去揭這個傷疤,怕揭開了是血肉模糊的慘況。

錦書轉過身去收拾匣子,一面計較著怎麽開口替寶答應求情,這時皇帝說起了那些皇姑們的處境,“朕料著必定又要來和朕哭訴,可公主駙馬分府住是歷代傳承下來,朕要是壞了規矩,朝上的那些道學酸儒又要聒噪上一陣子,聯名俱表,上奏彈劾,攪得朕不勝其煩。”

南苑國的祖訓很怪異,等級分得極嚴苛,公主們出嫁後不和駙馬同住,除了大婚時候在一塊兒三天,往後公主住公主府,駙馬回駙馬府。平時公主是君,駙馬是臣,進幸一次內務府要記档,後頭還有精奇嬤嬤們管束,所以夫妻一世,有的只見過幾十趟面。比如大內或是哪個府辦事兒,公主們在內府,駙馬們在二門外吃酒談天,夫妻近在咫尺,卻不得相見。錦書暗暗咋舌,這種缺德主意也只有南蠻子想得出來,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不是違反倫常是什麽?宇文家取慕容氏而代之,公主們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可這幾百年的老規矩卻如影隨形,到了宇文瀾舟這裏並沒有什麽大改觀。

皇帝看她臉上表情千變萬化,猜她大概是頗有微辭的,難得有機會和她獨處這麽久,他倒想聽聽她的意思,便道:“她們要夫妻同居一室,要夜夜與自己的丈夫廝守,你說朕該不該準她們的奏?”

錦書看著他,反問道:“男有室女有家,這是人倫,萬歲爺覺得不該麽?”

皇帝被她一氣兒回得噎著了,心道好丫頭,說話不帶將就的!他原當她又要搬出什麽“主子家務事,做奴才的不敢過問”之類的含糊話,誰知道她這回傻大膽。皇後張嘴就是法度,偏她要說的是人倫。皇帝有點醒過味兒來了,將心比心,就拿眼前人來說,她沒跟著他呢,半分名分也沒有,自己是白天黑夜地想,人家拜了堂,結了發,憑什麽不能和自己的男人在一起?

皇帝感慨道:“她們真該謝謝你,只有你願意替她們說句公道話了。”

她立刻轉個彎,低頭道:“奴才混說的,萬歲爺別當真才好,說得不對,萬歲爺只當沒聽見就成了。”

皇帝往檻窗下一靠,悠然笑道:“朕才剛看你挺豪氣,怎麽這會子又謹慎起來了!”

錦書低頭說:“奴才糊塗。”心裏暗道:準不準的隨你高興,反正是你家的老姑奶奶、姑奶奶們。你要是不願意見她們松快,就拿規矩壓著她們吧!橫豎她們也過慣了這種聚少離多的日子,幾十年夫妻下來,人堆裏認不出自己的男人,究其根本,就是那個倒黴規矩害的!

依著南苑的慣例,公主招駙馬就跟皇帝翻牌子似的,公主得招,駙馬才能進府,住上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走。招的次數還不能多,內務府霸攬得寬,哪年哪月點的名頭,幾時幾刻進的幸,通通的都得記档。公主們臉皮子薄,多了怕人背後指點說難聽話,加上有諳達太監和精奇嬤嬤勸著“知道羞恥”,明面上的不算,暗地裏夫妻有個小來小往的,還得給這些教導規矩的人填塞銀子,原來天經地義的事兒弄得像做賊一樣。

公主們心裏苦,有冤無處訴,她們這些穿金戴銀的體面人兒,過得還不如普通百姓舒坦。指著皇帝發話,皇帝問了太皇太後的意思,老祖宗也搖擺不定的沒主意,所以這件事情就耽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