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減春恨(第2/20頁)

“誰說朕要殺你來著?你能不能改改你這臭毛病?”皇帝真怕她輕生,忙話鋒一轉道,“朕沒讓你死,你就得活著。宮人自戕是什麽罪過?你要敢尋死覓活的,叫朕知道了,泰陵棺材裏躺的,有一個算一個,統統都得挖出來鞭屍。”

外面突然一個炸雷,就像活生生劈到了她的天靈蓋上。她惡狠狠地瞪著他,恨不能將他拆吃入腹。又倏地想起了眼下的處境,還有漂泊在外的永晝,一顆心就像被人揉碎了,結實踩了兩腳似的,霎時就偃旗息鼓了。人在矮墻下啊,沒法子。你再橫能橫得過皇帝去嗎?認命吧,好好活著,興許還能圖一圖將來。

她不情不願地低頭肅下去,“萬歲爺您聖明,奴才聽明白了。奴才謹遵聖意,不敢有半點違背。”

皇帝一看她服了軟,自己也算掙回些面子,趕緊順著竿子往下滑,便道:“成了,起身吧。再有下回,朕絕不容情!”又招呼遠處跪著的宮女,“把傘拿來。”

那宮女打著顫的躬身把傘呈了上來,皇帝看著錦書問:“你這是要上哪去?”

錦書斂神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要上壽膳房瞧菜去。”

皇帝把傘接在手裏,卻並不遞給她,對那宮女說:“再尋一把來。”

錦書頗感意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也不敢多問,只得垂手靜待著。

李玉貴對長滿壽一吧唧嘴,“怎麽樣?我說得沒錯兒吧?你要是去了,萬歲爺臉上掛不住就得嚴辦錦書,辦完了心裏又疼,然後就恨上你了,遲早得宰了你!要是咱們全裝沒看見,萬歲爺在錦書面前壓根擺不上譜,鬧過一陣就過去了,這樣多好,大家高興。”

長滿壽搖頭道:“咱們爺成了這樣,真沒想到!”

李玉貴嗤笑道:“你等著瞧吧,這算什麽?還有更出格的呢!指不定啊……”他朝坤寧宮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兒早晚也有受牽連的時候。”

這兒李總管侃侃而談著,邊上的長滿壽喲了一聲,“這是怎麽的?萬歲爺要上哪兒去?”

李玉貴回頭一看,皇帝和錦書一人拿了一把傘,看那架勢是打算撐起來啊。李大總管驚出一身汗來,著急忙慌按住頭上的帽頂子,三蹦兩躥就飛奔了過去,難為他一把年紀了,還有個肥得流油的肚子,跑起來居然一點兒都不含糊。

他近前來打千兒,“主子,您這是要排駕?請主子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叫人升鑾。”

皇帝斜著看他一眼,“別聲張,幾步遠的地兒,用不著肩輿。”

李玉貴知道皇帝這是要和錦書走走散散呢,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叨擾啊,他點頭哈腰賠笑道:“嗻。只是奴才瞧外頭雨大,又是雷又是閃的,還是傳人拿油衣來,奴才伺候主子穿上,沒的濺濕了衣裳。”

皇帝聽了眼一橫,“李玉貴,你越發會當差了!”他又不是糖人兒,碰著點雨星子就會化了的。當年征戰沙場,鴿蛋那麽大的雹子打下來,照舊打馬揚鞭頂風冒雪,如今反倒不成了,濕了袍子也不能夠了。況且人家大姑娘也就一把油紙傘,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豈不磕磣死了!

李玉貴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嚇得腿都擰起了麻花,顫顫悠悠打袖卻行退後幾步,給錦書使了幾個眼色,那邊跟個木頭人似的沒什麽反應,隔了好一會才納福道:“還是請萬歲爺進暖閣歇著吧,奴才是往值房裏去,拉拉雜雜的庖廚、雜役,萬一哪個冒失的驚擾了聖駕,奴才就是下兩回油鍋都不夠炸的。”

皇帝可不領她這份情,想了這麽個冠冕堂皇地說道,不就是想撂下他嗎?他還偏不讓她得逞了!他清了清嗓門兒,“朕知道太皇太後愛吃什麽,親自過去瞧了才好。你什麽都不用說,旁邊伺候著就行。”

李玉貴在邊上直念佛號,萬歲爺對錦書啊,好有一比,是光手端熱粥盆——扔了心疼,不扔手疼。錦書這丫頭也忒不知好歹了,憑你什麽金枝玉葉,都改朝換代了,眼下就是個奴才。萬歲爺瞧上了正是脫離苦海的好時機,上頭不嫌她喪氣,她也忘了國仇家恨這一茬,兩將就著多好啊!偏要這麽憋著,娘們兒家,哪來的這麽大的氣性兒!人說謀大事者不拘小節,皇帝篡了她親爹的位又怎麽的?古來多少女婿造老泰山的反?到最後日子不還得過嗎!

天上雷聲轟鳴,雨勢倒小了點兒,皇帝邊打傘邁步出去,邊回頭道:“瞧瞧這龍翻身,真是不一般!開春解凍了,你心思那麽沉,橫豎苦的是自己,還是看開些吧!泰陵上的事兒朕打發人去辦了,不為旁的,就看在高皇帝曾在你父親殿上為臣,朕心裏也念著三分的情兒,況且還有皇考皇貴妃……”

他的聲音漸次小了下去,轉過臉看她,她眉眼間還是疏疏淡淡的,似攏著憂愁,又好像什麽都沒有,只低低應了聲,“奴才謝萬歲爺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