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簾風絮(第2/18頁)

太皇太後又問:“只說了這些?我看你還是有瞞我的地方,既然說到熱河了,只怕皇帝發了話,叫你一道去了吧!”

錦書不得不佩服太皇太後的算計,真叫她料了個十之八九。這話她原不想說的,可問起了也不好賴,立夏轉眼就到,瞞能瞞到多早晚去。橫豎是要穿幫,不如現在就承認了,也免得落個滑頭的罪名。遂低眉順眼回話,“老祖宗料事如神,萬歲爺是吩咐奴才盡心伺候老祖宗來著。”

太皇太後心頭一震,看來自己擔心的事真要發生了。皇帝對錦書動了心思,是變著法子地想和她走近,這怎麽了得!這兩個人都是犟頭,皇帝一碰上感情的事就死心眼,錦書呢?一家子死得那麽慘,全拜皇帝所賜,她能拋開仇恨心甘情願跟著皇帝?只怕是心裏恨出了血來,正愁沒機會報仇。皇帝運籌帷幄的安穩日子過慣了,全然忘了利害,真是瘋得沒邊了!

太皇太後越思量越是後背發涼,這爺倆莫非要栽到同一個女人手裏?錦書使了什麽妖法禍害他們,千方百計得來的江山,到頭來仍舊毀在姓慕容的手裏,豈不是白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太皇太後的眼神深沉,隱隱露出殺機來。錦書心頭大驚,忙道:“奴才自當謹遵萬歲爺的教誨,寸步不離老祖宗,好好地服侍老祖宗,替老祖宗解憂。奴才在宮裏是孤身一人的,有什麽拿不定主意的也沒人能請教,如今在慈寧宮當差伺候老祖宗,老祖宗就是奴才的天,一切但憑老祖宗做主。奴才萬事按著老祖宗的吩咐辦,絕不給老祖宗丟份兒。”

太皇太後倚著靠背,眉間的陰霾漸散了,心道也的確沒到要殺她的地步,貿貿然動了手,皇帝那裏不能依,太子也要吵翻了天的。還是再看看吧,一來慕容家的老十六還沒現身,指不定在哪個暗處看著。二來也是為了皇帝和太子,宇文家出情種,如今明面上看不出什麽,殺了錦書易如反掌,可萬一她一死捎帶上那兩個,豈不功虧一簣!

眼下叫人操心的是皇帝,太子或許是年輕圖新鮮,皇帝呢?他從前對皇考皇貴妃的感情只能埋在心裏,眼下一個大活人送來了,就像寶貝失而復得,那股子勁頭一時半會兒且消停不了。還是要看錦書的,她不願意,誰也逼迫不了她。遠著就成了,拉個清水臉,說話帶著疏離,再熱的心也經不住一海子的冰水浸泡。大不了哧溜一聲,冒出團白煙來,風一吹,也就散了。

“既這麽的,那我就瞧著你了,咱們有言在先,只要你醒事兒,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可你要是給我出幺蛾子,那就不論皇帝還是太子了,誰都救不了你。”太皇太後深知道打個巴掌給顆甜棗的道理,一通威脅之後,嘴角又掛上了和藹的笑,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到我這兒來。”

錦書暗暗大松一口氣,看來又撿著一條命,忙依言跪在拔步床前頭的踏板上,把手放在太皇太後的手裏,做出親熱貼心的樣子來。

太皇太後反復摩挲,一面不無哀戚地說:“我看著你,就像看見了你姑姑。你姑姑在時和我最親,天底下就找不著比我們娘倆更好的婆媳。她性子好,不端架子,可惜陽壽短,才滿二十三就薨了。我常覺遺憾,我們娘們緣分淺。如今有了你,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只要你聽話,我定然像疼你姑姑一樣疼你。”

錦書躬身道:“多謝老祖宗,奴才一切都聽老祖宗的。”

太皇太後頗滿意地點頭,這時春榮托著個小連環洋漆茶盤進來,白粉定窯的碟子裏碼了幾塊菱粉糕,走到床前來肅道:“老祖宗,小廚房趕著做的新糕,您最愛吃的,嘗嘗吧!”

太皇太後道:“不吃了,賞你們吧!這會子沒什麽事,榮兒出去吃了再進來。”

春榮應個是,和錦書謝了恩,退到臥房外頭去了。

前半夜是由春榮當值的,錦書在偏殿的墻角邊上拉個氈墊子,半靠半躺地歇上兩個時辰。畢竟剛入春,宮裏熄了地炕,冷風從開著的半扇門裏灌進來,就算裹著氈子還是凍得直哆嗦。看邊上兩個宮女也翻來覆去的不安穩,好容易到了子時三刻,就悄悄地進去替換春榮。

原想著反正冷,索性不睡了,瞪著眼熬上一夜就是了。於是往太皇太後床榻旁邊的地下一坐,傻愣愣地聽著出氣進氣的聲響。開始還好,可時候一長不免也犯起了睏,這才明白春榮受的罪有多大。

午夜時分正是最涼的,太皇太後寢宮裏不許擺氈墊子,侍寢的只能席地而坐,冰冷的金磚隔著老綠的春袍子,絲絲涼意直從尾椎骨直躥上來,蔓延向四肢百骸。坐了一會兒難敵睡意,床前沒著沒落的,也沒個地方能借把力,只得側身躺下來。剛要合眼,老佛爺翻了個身,立時就把她驚醒。這時只覺身上冷得厲害,硬邦邦的地面硌得骨頭疼。正是又冷又睏,想睡又不敢睡,這樣的難挨,相較之下躺在氈墊子裏簡直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