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惆悵此情

太皇太後丟了貓,正坐臥不寧著,也沒了興致搭皇太後和皇後的話茬子,只懨懨地歪在南炕的條褥上,怎麽逗都不樂,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屋裏的妃嬪們相視而笑,暗道越是上了年紀越是心思重,一刻鐘之內差人回慈寧宮看了三次,唯恐貓回來了,找不見人又跑了,再三吩咐塔嬤嬤打發人各處去尋。眾人因著老太太怏怏不樂,總存著三分顧忌,也不敢敞開了說笑,個個加著小心,滿室的爭奇鬥艷,卻是寂寂無聲。

太皇太後嘆了一聲,她們哪裏知道,她不單是操心大白,還有那個錦書!找貓找了兩個時辰,竟是找到天上去了不成!她心裏嗵嗵地跳,好像是要出什麽事了。尋個理由使了人上乾清宮面見皇帝去,李總管說皇帝午膳時接了膳牌子,是軍機處的人因北方的戰事面聖,皇帝看了折子之後就頭痛起來,傳太醫診過脈,吃了一劑藥就歇著了,正是沉沉好夢的時候,打攪不得。塔嬤嬤不敢擅闖,沒法子再打探,不知真假。

太子那裏也去瞧過了,只說老祖宗念著太子的課業,打發人去問問的。春榮回來說太子正在上書房搖頭晃腦的和師傅論《大學》呢,好好的,哪兒都沒去。

這下兩頭落了空,一個大活人就像蒸發了似的,莫名其妙地沒了。沒了倒不打緊,只怕是出了什麽幺蛾子,偌大的皇宮內院,哪裏生了事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今兒破五,眾臣工攜了內眷進宮來,要是大肆聲張了恐遭人詬病,只有派人暗中打探,卻是半點消息皆無。

太皇太後又一聲長嘆,屋裏的人,連同皇太後在內齊齊一凜。皇太後寬慰道:“額涅別急,等大宴散了咱們再加派人去找,只要還在宮裏,總能找回來的。”

太皇太後撫著額,搖頭道:“不中用,都翻了個底朝天了,還上哪裏去尋才好?這貓機靈,知道你找它,它自然躲著你。”說著看這一屋子人巴巴地幹坐著,方想起來早就該放的恩典,“瞧瞧我,真是糊塗了,叫你們陪我在這兒傻坐!快去和家裏人說話兒去吧,一年到頭也難得見,趁著今兒好日子,有苦有樂都和家裏人說道說道。媽媽嫂子的,要是嫌人多,樂意帶回自己屋裏的也成,都去吧!”

眾人早就盼得脖子都長了,老佛爺一發話,紛紛站起來行禮告退,只剩下太後、皇後,還有幾個娘家父兄不在朝裏做官的貴嬪貴人。叫人琢磨不透的是通嬪和承乾宮惠妃,家裏人明明在梢間裏候著,卻不忙見面,還坐在原位上篤悠悠的品茶。

景陽宮梅貴嬪憨直,問道:“你們二位這是怎麽?貴戚等著通傳呢,怎麽還在這兒?”

通嬪笑吟吟道:“這話真真是怪,只許你在老祖宗跟前盡孝,就不許咱們多陪陪老祖宗?”

一個院裏的瑞常在悄悄拉梅嬪的袖子。這人真是沒心眼!眼下太子妃之位正是虛位以待,眾臣工的家眷之中,唯通嬪的叔伯侄女和惠妃的娘家外甥女是大熱人選。這要緊的時候,會親有的是機會,太子妃的位置一閃就落到別人頭上去了,這會子不抓緊了,回頭就是悔青了腸子也晚了。大家心照不宣地靜等著,也就她後知後覺。

梅貴嬪回過味來,忙笑著打圓場,“瞧你說的,我不過順嘴一問罷了。不去好,不去咱們在一塊兒才熱鬧。”

“正是這個話!橫豎都在京裏,什麽時候想見了就討皇後娘娘一個恩典,傳到宮裏來閑磨牙,一塊兒吃個飯,多好!”永和宮的多貴人勉強笑了笑,“不像咱們,老子娘都在外省,要見上一面難如登天。”

惠妃喲的一聲,嘖嘖道:“老祖宗您聽聽,六宮裏頭最得寵的都在這兒訴苦,咱們可怎麽辦啊!”

多貴人連翻了三夜的綠頭牌,這件事誰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得要出血!萬歲爺向來一碗水端平,這樣的恩寵前所未有,怎麽不招人妒恨。只不過聖眷再隆重也只三夜罷了,現在還不是一樣。那時多貴人何等的風光,走路恨不得把腳踢到別人鼻子低下去。如今打回了原形倒生出這樣的感慨,幾個妃嬪訕訕笑起來。人說須將有時思無時,早知道萬歲爺的熱情維持不了幾天,當初就不該那麽得瑟。靠著年輕貌美想拴住男人,有幾個能長久的。失了恩寵就想老子娘了,到底還是親爹親娘好,比男人靠得住。男人妻妾一多就顧不周全了,何況這男人心裏裝的不是風花雪月,裝的是整個大英江山。三百六十五天有半數的時間是“叫去”,不招任何人侍寢,大家一樣獨守空房,倒也痛快。

“行啦,家裏人沒在京裏有什麽,不是還有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嗎!再不夠……”離多貴人最近的禧嬪親親熱熱地攬了她的肩,“還有一眾姊妹,咱們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