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沙淺流

大梅子如今方知道什麽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她在儲秀宮的壽藥房求遍了人,上上下下十來個禦醫,原本看她是慈寧宮的人不敢怠慢,誰知一問之下是給個宮女瞧病,頓時愛答不理的。再聽說那宮女是前朝的太常帝姬,霎時就像犯了什麽忌諱似的,居然問“姑娘可有老佛爺的口諭”。說沒有,那好,立刻作鳥獸散。抓藥的、輾藥的、寫方子的,個個都是大忙人,一個都不得空。

大梅氣得大罵,“都說醫者父母心,我看你們的心都被狗吃了!老佛爺可從沒有要她命的意思,你們這麽耽擱,回頭把她耽擱死了,我看你們怎麽交代!”

跳著腳罵了半天,眾人看她是太皇太後身邊的人也不和她計較,只有一個院尹慢聲慢氣道:“姑娘不知道,眼下交了春,各宮的小主們那裏都要進平安帖子,咱們真是忙得很。要不你上壽膳房去,叫廚子切上點姜絲,和著紅糖煮碗姜湯,熱熱地喝下去,表出了汗,興許就好了。”

大梅心道都是混賬話,要是發冷發熱光喝姜湯能好,還要你們這些太醫幹什麽?橫豎也說不清,重重哼了聲轉身就走。儲秀宮裏的請不動,只有上南三所碰碰運氣了。在萬歲爺眼皮底下當差,總要更兢兢業業一些吧!要是那裏的也不中用,那就沒法子了,要麽去請老佛爺的旨,要麽就拿土辦法來治。

悶著頭出了儲秀宮,在夾道上一溜小跑,過內右門時撞上了一個人,一看是太子身邊尚衣的小太監秦鏡。那秦鏡哎喲一聲,揉著小細胳膊道:“梅姑姑,您這是往哪兒去啊,這麽毛毛躁躁的!”

大梅突然有了主意,忙問:“你又上哪兒去?”

秦鏡指了指前面的隆宗門,“上造辦處去,江寧新進貢了春綢緞,我去那兒看看,挑好了好給太子爺添衣裳。”

大梅把他拉到一邊,“太子爺在哪兒?在上書房還是在景仁宮?”

秦鏡笑道:“姑姑真是關心咱們太子爺,太子爺才用了小食,還在乾清宮,過會兒要練射箭呢,姑姑找太子爺有事兒?”

大梅搡了他一下,“你快把馮祿給我叫出來,我有要緊的事,耽擱了要出人命的。”

秦鏡嚇了一跳,壓低了聲道:“錦姑娘又出岔子了?”

太子對錦書好,似乎是眾所周知的事,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便連連點頭,“正是呢!你快去找馮祿,讓他通傳太子爺,錦書被太皇太後罰跪,在風口上著了涼,這會子燒得厲害。我上儲秀宮請太醫,那些太醫一聽是給她瞧病,一個個都撂挑子。我實在是沒法子可想了,你和馮祿說,讓他求太子爺,好歹派個人過去診診脈。這要是時候長了,把人給燒傻了可了不得。”

秦鏡一叠聲應了好幾個哎,“你等著,我這就進去說去。”

大梅點點頭,搓著手在甬道上來回踱步。心裏計較,有太子爺出馬,那些太醫總不敢抗命了吧!這宮裏真夠沒有人情味的,普通宮人生了病,要請個禦醫抓點藥,真是比登天還難。小病小災自己咬咬牙就挺過去了,要是得了大病,那就往北五所一丟,打發個配藥蘇拉給你瞧一瞧。抓個兩帖藥試試,好了就好了,要是死了就讓家裏人來收屍。旗份好的宮女尚且如此,錦書更不必說了,大多數人怕和她沾上邊,怕將來萬一有什麽會連累自己。

說實話,剛開始她也是這麽想的,可處了幾天,發現那人真是不賴。脾氣好,人本分,知道長短,說話輕聲細語的帶著謹慎,做事勤勤懇懇的,形容卻又不卑不亢。就像家常玩的九連環,看著利索又叫人難琢磨。一起當差,日子久了也不拿她當外人了。加上苓子心眼兒好,到處托人照應她,給她行方便。師傅做到這份上真夠可以的了,不瞧別的,單瞧苓子的面子。既然自己閑著,能幫襯就幫襯點兒,她也怪可憐的。

不一會兒馮祿從乾清門裏出來,手上捏著個瓷瓶往她手裏塞,“這是壽藥房新研的藥,你拿回去用溫水化開,先讓錦姑娘用了。太子爺已經叫人往聽差房去了,你先回去,禦醫馬上就到。太子爺這會兒要練射箭走不開,等課完了就上錦姑娘榻榻裏瞧她去。”

大梅道好,拿著藥匆匆回西梢間去,推了門進屋,正看見錦書側著身在哭,枕頭上濕了一大片。她打了個突,探了探她的額頭,只覺熱得燙手。忙到桌前倒水化藥,一面道:“你別哭,我這就給你吃藥。你不知道,儲秀宮那幫殺才都不願意挪窩。虧得有太子爺,他回頭就派人來給你請脈。”

錦書擦了眼淚捂著被子不吭聲,大梅扶起她,往她身上搭衣裳。端過藥來給她喝,看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忙絞帕子來替她擦臉,“好好的,怎麽哭了?身上難受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