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沙淺流(第3/19頁)

錦書怔愣地看他,他有些靦腆,轉開視線道:“發什麽呆,快把藥喝了。”

她捧著盅,看著裏頭滿滿的一碗藥咽了口唾沫。還沒喝,只覺五臟廟翻騰,胃裏抽搐著,嗓子眼裏發緊。鼓了半天勁也沒敢下口,苦著臉道:“再涼一涼吧!”

“不成!”太子拿眼橫她,“冷了更苦,你聽話,要不先含上果脯,這樣會好些。要是不想叫我捏著鼻子往下灌,就利索點兒喝了,我可是師傅跟前告了假專程來瞧你的。”

錦書不滿地嘟囔,“誰叫你瞧我來著。”

太子道:“聽說你病了,我哪裏還有心思練射箭!挽了半天弓,箭箭都脫靶子。師傅看我心不在焉就問我,我借口身上不好告了假上這兒來,來了你還不待見我,真是天地良心!”

錦書心口突突直跳,太子猛然意識到了,一時面紅耳赤,倉促地背過身去到桌旁坐下,色厲內荏道:“別磨蹭,橫豎要喝的,不喝病怎麽好得了呢!”

錦書心一橫,一咬牙,直著脖子就把藥咽了下去。藥一下肚就反胃,連舌根都跟著苦。慌忙取腌果子含上,這才稍微好了些。可是一靜下來,太子那些話就開始在耳邊回蕩,攪得她心神不寧。又是忐忑又是恐懼,只盼著別叫她料中,單可憐她倒猶可,要是還有別的什麽……她身上起了一層細栗,嚇得不敢再往下想了。

太子作勢幹咳了聲,臉上似笑非笑,“我命人備肉幹去了,上回秋彌我獵了兩頭鹿,叫尚膳間風幹了好做脯。宮裏小吃多,大多是甜食。你以前說要多吃些鹹的才長力氣,湯羹用起來不方便,不像肉幹,拿個袋子在身上掛著,想吃就能吃的。”

錦書慘淡地歪了歪嘴角,心想皇後說得真沒錯,他雖然身量高,到底是個孩子。哪有做奴才的整天身上掛包肉幹的,時不時地像騾馬似的嚼上兩口,要讓人看見了報給塔嬤嬤,那還不得腚上開花嗎!猶豫了一下道:“多謝你來瞧我,下回就別來了,叫別人看著也不好。我是奴才,你是主子,主子該遠著奴才才是。你這麽沒忌諱,就算是好意,到了別人嘴裏恐怕要生閑話。回頭再傳到皇後娘娘耳朵裏,我更沒法子交代。”

太子臉色微變,不悅道:“我看誰敢亂嚼舌頭!我一早就打發馮祿去布置了,西三所沒人知道我來這兒,你把心放在肚子裏吧!”頓了頓又問,“太皇太後怎麽罰你?”

錦書無力道:“我辦錯了事,自然要罰。別說是大錯,就是邁錯了一條腿都夠喝一壺的。做奴才不容易,太子爺永遠都不會懂。您請回吧,在這兒時候久了要招是非,不光對我,對你也沒好處。”

太子眉眼間籠上了陰霾,“你怎麽又攆我?上書房新近換了總師傅,體仁閣大學士海庫什是出了名的刺兒頭,每日卯正就要點卯到學,我如今請安都抽不出空來,要見你一面難得很。今兒總算和外諳達告了假,到這兒來沒說上兩句話你就攆我走?”

錦書窒了窒,搬開了氈子面朝墻壁躺下,悶聲道:“那太子爺就恕我失禮了,奴才身子抱恙,太子爺請自便吧!”

太子突然頓悟,悔道:“我真是缺根筋,怎麽忘了你還病著。你睡吧,我在這兒陪著你。”

錦書聽了這話,臉都有些扭曲了。這人真是雷打不動,他是真傻還是裝傻?一個大姑娘睡著,他在一邊陪著,這算怎麽回事?

太子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笑吟吟道:“你要什麽只管和我說,要喝水我給你倒。”

錦書悶聲不吭,忍了半天到底繃不住了,回過頭道:“你就在這兒待著吧,等回頭走漏了風聲,叫老佛爺再治我的罪。挨板子,殺頭,死無全屍,這樣你就快活了。”

太子張口結舌,很有些委屈。他只是想多和她親近,不想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什麽好都沒落著,還招人埋怨。心裏不受用了半天,胸口又隱隱作痛起來,忍不住捂住嘴大咳,一時驚天動地翻江倒海,咳得連氣兒都喘不上來。錦書大駭,忙下床扶他,又是拍背又是順氣,折騰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這是怎麽了?”她心有余悸,忽想起來,他原先就有不足之症。帝後生他時不過十四五歲,沒長全的孩子哪能生孩子,所以太子小時候常犯咳嗽。當時大鄴宮裏的太醫替他診治過,說他心脈弱,恐怕活不過十八歲。皇帝是通醫理的,倒不急,只是命他勤練布庫強身健體。她見到他時他曬得黑乎乎的,看上去也挺結實,本以為總有些起色了,誰知竟還犯病。

太子嘴唇煞白,無奈地扯出個笑容來,“我可沒訛你,是真病。”

錦書點了點頭,“我知道。你還在吃藥嗎?”

“要是不發作就不吃了,大男人弄得跟藥罐子似的,想想都寒磣。”太子喘了兩口,伸手倒了杯水喝,“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症,沒法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