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寒沙淺流(第4/19頁)

錦書心裏也不是滋味,訕訕地問:“是不是我氣著你了,你才犯病的?”

太子一本正經地應道:“可不,我好久沒這麽窩囊過了,上趕著來瞧你,你還轟我!”眼看著她臉越來越紅,終是憋不住,低聲輕輕笑起來,“我和你鬧著玩兒呢,你可別當真。我沒什麽,倒是你,穿得這麽單薄,要是再凍著就要作下病根了,快上炕躺著。”

錦書後怕地望著他,問:“真沒事嗎?”

太子擡起頭,見那殷殷目光皎潔流轉,一時失神怔怔和她對視,心在腔子裏跳作了一團。

錦書有些恍惚,只聽太子道:“錦書,我就想對你好。我知道這深宮之中荊棘重重,身後事我管不上,但只要我活著一天,就照顧你一天。你不要拒人於千裏之外,行不行?”

這話說得有誠意,錦書細咂了咂,五味雜陳。腦子發懵,茫然點了點頭。太子大為歡喜,“真好!三月要選秀女,怕是要替我選妃。我去和額涅說,我這身子恐不是個長壽的,還是等弱冠再說,免得害了人家女孩兒。有了這四五年時間,我在朝政上就可以獨當一面了,到時候建了府,再想辦法把你接出去。我活著自然對你好,倘或我沒福氣……也會替你安排個好歸宿的。”

錦書措手不及愈發呆愣,思忖再三才幡然悔悟,她剛剛一點頭點出了大問題。太子那句“對你好”似乎包含了別的含義,她這麽糊裏糊塗一應,太子是個憨直的性子,肯定會當真。然後就是無休無止的交集,噓寒問暖,萬般不舍……她不禁打個寒戰,汗涔涔地驚呆了。

太子暗琢磨,姑娘家聽了男人說這話,不是該嬌羞不已的嗎?為什麽她一點都不高興,反倒心事重重的樣子?難不成是後悔了?太子明媚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想問又怕她一口回絕,戰戰兢兢地彎下腰看她,搜腸刮肚地找些話來說:“錦書……我也不求什麽,只盼你明白我的心思。其實要是沒有後頭這些事,我八成會求皇父把你指給我,沒想到眼下成了這樣……你別擔心我拿身份逼你,你只要拿我當朋友,不和我疏遠就足夠了。”

錦書低頭不應,半晌方道:“我無德無能,哪裏配受太子爺的厚愛!不怕你惱,說句實在話,我就算是再沒心肝,也忘不了父母兄弟是怎麽死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請回吧!”

太子站起來,似乎很失望,皺著眉說:“我知道你恨,可就是再恨也別說出來,別捅我心窩子。”

錦書雖是好脾氣的人,一聽這話火氣也直往上拱。你老子帶兵搶了我父親的天下,殺光了我的親人,我說兩句還捅上你心窩子了?你不是叫我拿你當朋友嗎?發個牢騷你怎麽不樂意了?漠然看他一眼,本來挺不痛快,發現他臉色慘白人發蔫,又有點於心不忍。顛來倒去考慮良久,心想自己大概把話說重了。瞧他霜打的茄子似的,別又氣出個好歹來。自己和他攪和了大半個時辰,吃了藥,身上松快了,隱約還出了些汗。原想怎麽也該睡上一覺,可他這麽杵著,說些不著調的話,趕又趕不走,白糟蹋了太皇太後準的半天假了。

按說自己要是機靈,膽兒大,是個順著竿子爬的人,抱住了這條粗腿該不撒手才對。太子爺是什麽人?是將來的皇帝!就算先天有不足,看他這勁頭也不像個短命的,十有八九是以前那個太醫不靠譜。大鄴時期她父親別出心裁,相信高手全在江湖上,於是廣納良才,好些太醫連出身考證不了。宮裏隨便指一個,說不定以前就是走街串巷的搖鈴遊醫,那種來路不正的院尹有個誤診也正常。她要是攀上這棵大樹,不說別的,後半輩子算是有著落了。可她記著血海深仇,情願老死在宮裏,也不願意和仇人扯上關系。

這就難為死太子了,好話說了個遍,那位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可憐他滿腔熱忱泥牛入了海,眼下真叫無計可施了,只得先撂下。踱到門口喚馮祿來,指著桌子吩咐,“把東西收一收,明早再打發人送藥過來。”

馮祿打著千兒應了個嗻,看太子面色不善也不敢多嘴,只小心道:“主子,咱們走吧!您這一告假,外諳達得往上頭報。萬一皇後主子或是太皇太後、皇太後擔心您,上景仁宮瞧您,您不在,那奴才們又得遭殃了。”

太子嗤了一聲,“就你金貴,不打不成器,挨兩下長記性。”回過頭對錦書道,“我走了,你好好睡吧,有什麽事讓苓子來找我。”

錦書拿被子蒙住了頭不說話,太子嘆了口氣,一拂箭袖,背著手跨出了門檻。慶隆尊養匾砸壞了,沒法修復了,這事整個後宮都知道。那個當岔了差使的小宮女沒了,像蒸發了似的消失得幹幹凈凈。春榮是宮女裏的頭兒,少不得連坐,冤枉又無奈地吃了一頓家法。掌事姑姑挨了打,臉上掛不住,跑到沒人的地方咬著手絹哭了一通。哭完了還得回來當差,在太皇太後的暖榻旁侍立,後背抵著泥金百壽圖圍屏,那絲絲寒意穿透了老綠的褂子,直鉆進骨頭縫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