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第3/4頁)

霍奉卿這人最懂撥弄人心,不管田嶽是不是真正在意這一點,他都有法子引導對方在意這一點。

“令尊要做的那件‘大事’,若僥幸成了,令堂和你顯然得不到太大好處。畢竟,沅城那位‘素合先生’手裏的籌碼,足夠換取令尊下定決心,將一切好處歸給你那兩個未曾謀面的弟弟妹妹。而反之,令尊若敗,田家上下就是個誅九族的下場,令堂和你都難逃一死。所以,小田大人想做什麽、該做什麽,並不難猜。”

因田氏先祖田姝主動率臣民國土歸服大縉,開國祖對田氏許了寬恩,如今的承嘉帝自不會輕易打祖宗的臉。

只要田氏裂土造反之事未坐實,承嘉帝就不至於對田家趕盡殺絕。

眼下田嶽最好的出路,就是搶在親爹真正動手謀逆之前,積極站出來跳反自家。

若他能助一臂之力,使朝廷兵不血刃控制住事態,原州不亂、外敵也無機會趁虛而入,就可算是於國有功。

如此田嶽既可自保,也可保田氏其余不知情者免死。

於私心來說,還能趁機幹掉他爹,替他娘出口惡氣,自己也不必再擔心將來會被那兩個私生的弟弟妹妹踩在腳下。

“這算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我若是你,定會毫不猶豫。”霍奉卿看熱鬧不嫌事大似的,眉梢悠哉哉輕挑。

“果然是‘既敏於察又精於算’的霍奉卿啊,連出路都給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田嶽低垂著臉,唇角笑意愈發苦澀,“我突然登門‘投誠’,你就真信我?”

“若你方才沒提常盈大人那一茬,我對你的‘投誠’自會存疑。可既有那一樁,我便信你了,”霍奉卿似笑非笑,“你比你爹聰明。或者說,你沒他瘋魔,沒他狂妄。”

田嶺這些年過於順遂,膨脹了,反而不如田嶽敏銳。

原州官場上本是田黨一家大勢,之後有了霍奉卿為首的州牧黨,或多或少地分化了小部分田黨去為他所用。

但還有一部分為數不少的田黨中堅,雖對田嶺並不是完全信服,卻也沒覺得霍奉卿比田嶺好到哪裏去,所以在觀望中繼續留在田黨陣營。

今日有了常盈不著痕跡地表態,加上雲知意在均田革新之後聲望日漸上漲,相信這部分人很快就會向雲知意靠攏。

田黨在原州官場上盤根錯節的脈絡,即將出現最大幅度的一次松動。若田嶺在此時貿然揭竿裂土,就絕不會像預期那般順利。

“……再有你霍大人在旁虎視眈眈,我相信,但凡我爹一冒頭,他那荒唐大夢恐怕只在朝夕之間就會醒來。”田嶽終於再次正視霍奉卿。

田嶺是太久沒有遇到過霍奉卿這樣的對手,所以大大地輕敵了。

從一開始選擇對這個年輕人采取“懷柔綏靖”的策略,任由他一點點坐大時起,田嶺就敗局已定。

——

文官的戰場歷來無形,攻防不在一城一池,過程中的許多勝負往往都在看不見的地方。

這就會使人常有錯覺與疏忽,輸贏難辨。

原州本身地處邊境,再加上田氏兩三代人的持續運作,這些年一直在不顯山不露水地使原州逐步脫離京中掌控,所以在教化上比別州要弱。

書猶藥也,善讀之可以醫愚。

當教化被刻意削弱,聰明人自然就少了;聰明人少了,田嶺當然就輕松許多。

自霍奉卿的祖父霍遷英年早逝後,這幾十年來,一茬茬看似出色的年輕學子步入原州政壇,卻沒有誰真正讓田嶺感受過強勁阻力。

這樣的局面是田嶺心之所願,但也有點壞處:長久不曾棋逢對手,一順百順,人就會在狂妄中膨脹,在膨脹中迷失,在迷失中瘋魔。

會在志得意滿中,誤以為事情會永遠盡在掌握。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霍奉卿雖亮明旗幟沖在黨爭最前線,對田黨處處圍追堵截,勝多敗少,田嶺也沒真將他視為威脅。

世間事,往往逃不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個樸素道理。

田嶽這個被親爹萬般瞧不上的兒子,沉默地遊走在原州官場,從旁看到了太多被他爹忽視的事。

他很早就意識到霍奉卿這個年輕人有多可怕。

這家夥雖年稚歷淺,行事卻慣劍走偏鋒,在“黨爭奪權”之事上仿佛天賦異稟,極擅從旁人輕忽的小細節切入,最終將對手裝進他的套裏。

他總有手段迫使對手突然面臨二選一的緊迫局面,又讓事情看上去好像不會有太嚴重的結果,仿佛只要做出選擇,一切就都結束了。

田嶽看得很清楚,他爹就是在霍奉卿的這種套路下,一步一步敗退而不自知。

當初槐陵北山案時,霍奉卿還是個才剛走馬上任的考功令,便已能站在州牧盛敬侑背後,從田嶺手中奪去“原州主記署”的實際管轄權,並促成了州丞、州牧兩府“旬會合議”這個制度的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