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霍奉卿針對田嶺究竟做了哪些具體布局、如今到了哪一步、接下來會怎麽做,他至今不曾和盤托出,雲知意也沒有好奇追問。

她明白“一件事最好不要有兩個主責人,否則會因意見分歧而無謂內耗”的道理,所以在對付田嶺這件事上,她只從旁配合協助霍奉卿,自身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州丞府左長史的本分職責上。

不管田黨倒與不倒,尋常百姓都是要過日子的。她不希望“扳倒田嶺”是以“原州民生停滯、廢弛”為代價。

翌日,她與農田與戶籍兩部主官談了大半天,午後又尋了工務令常盈來談疏浚瀅江的事。

聯合淮南、慶州共同疏浚瀅江,這事她上輩子做過一遍,這輩子只是依樣畫葫蘆,雖細節繁瑣,但真要做卻並不難。

瀅江對原州、淮南、慶州都很重要,沿岸大城、良田頗多,她深知利害,讓薛如懷趁機去尋那條可快速通往淮南的古棧道,只是順道幫霍奉卿備好後手。對於疏浚瀅江這件事本身,她是真心實意想要做成的。

雲知意簡明扼要地說清自己的大致規劃後,取出一疊準備好的卷宗交給常盈。

“常大人可與工務署諸位同僚進一步研判細則,盡早安排人先行前往瀅江沿岸實勘。若有不妥之處,請及時告知我,我會根據工務署的意見做調整。”

常盈有些愣怔:“三地協作疏浚瀅江河道,想法是極好的。但,雲大人可知這有多難?”

瀅江泛濫是常事,臨近的淮南、慶州也和原州一樣,承受洪澇之苦已久。

多年來,三地官府中不是沒人想到“徹底疏浚”這條路。但此事需三地聯手才能標本兼治,若無人牽頭,三方很難達成協作的共識。

這中間牽扯著太多利益糾葛,凡是稍有官場經驗的人都明白,平衡各方利益之事比疏浚本身還要難百倍。

倘若事情真能做成,功勞是大家的;如果運氣不好,實施過程出點什麽差池,黑鍋肯定要由最初站出來牽頭的那個人來背。

牽頭之人勞心勞力,卻得不到太大的利益,一個不小心還會在各方都不落好,所以誰都不想輕易去出這個頭。

雲知意奇怪地瞥了常盈一眼:“別人來做這事或許難,我來就容易些。常大人不必有顧慮,我有把握與淮南、慶州兩方面協商好。”

常盈怔了好半晌,最終笑出了聲。“雲大人,你這般做事的路數,是很容易吃虧的啊。”

“請常大人賜教。”雲知意不懂她的語氣神態為何突然詭異,只覺她的笑容與平時有些不同,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同。

常盈認真地看著她:“有些事,若大家都看出問題所在,解決之法也一目了然,卻誰都不去做,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想過這是為什麽嗎?”

雲知意稍頓,旋即恍然大悟:“哦,你是說,聰明人的為官之道。”

當初沈競維曾告訴過她:聰明人為官,重在“相時而動”。在發現問題時,即便有十足把握能迅速解決,也不會立刻出手。

因為,若完成得太輕松,就會襯得同僚們無能無用,而百姓也會因事情完成得太順利而只當是小事一樁,明明受惠深遠卻毫無感激之心。

如此最終,自會得到“在官在民都沒幾人念個好字”的下場。

所以聰明人就會耐心等待最佳時機,等到各方都不堪其苦、無計可施,一個個被迫求到自己面前時,才以救世的姿態出現。

等著別人來求著解決問題,如此才會被人刻骨銘心地感恩戴德,還誰都不得罪,這就是“聰明的官”。

“我不需要原州百姓對我感激頌揚,也不在乎是否與同僚們一團和氣,所以就不必事事都非得做個聰明的官了。”雲知意笑笑,單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原州這地方之於我,既是血脈來處,也是余生歸途,更是大縉的北境國門一隅。我既在此為官,就希望它好,旁的都是小事。我自知沒有改天換地的本事,只想著能做多少做多少,本分而已。”

常盈聽罷又笑了,這回的笑容與先前又有不同。“你常說這樣的話。不少人在暗暗詬病你虛偽,嘲諷你慣愛裝腔作勢假大空。這其中,也包括我。你自己知道這些嗎?”

能當面將這話說開,其實就是常盈對她有所改觀,在主動釋放親近善意了。

“多少知道些。可那又如何?”雲知意彎了彎眉眼,“常大人你再是看不慣我這做派,不還得跟上我的步調,聽我差遣麽?”

見她毫不介懷,常盈抱拳拱手,心悅誠服:“這就是雲氏女的傲然氣度啊。常盈受教。”

“過獎。”無論褒貶,對雲知意來說都不值一哂,聽聽就放做過耳風。

“那年你與霍奉卿並列官考榜首,可如今觀你二人行事,倒是很不相同。若你二人能攜手互補,於原州才是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