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自從在報國寺送別陳琇之後,大家各歸其位,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忙碌。

七月中旬,雲知意受藺家老爺子之邀,單獨來到藺家。

雲知意和老爺子談“州府允許藺家加持鹽引,換藺家出頭響應均田革新”這件事,前前後後加起來,已將近耗完整個夏季。

期間老爺子反復試探,雲知意不厭其煩,一次次在田嶽的陪同下耐心登門,姿態可謂誠意十足。

人心都是肉長的,雲知意這般做法顯然讓老爺子受用。

這次算徹底卸下防備,特地叮囑雲知意不帶田嶽,而他自己也喝退左右,只單獨和雲知意在書房密談。

老爺子沒有再耍花腔,開門見山地拋出了自家的底牌:“加持鹽引至每年四百份,連續三年。雲大人若同意,咱們就成交。”

藺家目前每年能持鹽引兩百份上下,這一開口就要求翻倍,可謂獅子大開口。

但雲知意並無驚訝慌亂之色。

畢竟這件事她上輩子和老爺子談過,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的她非常清楚,老爺子不過是在漫天要價,她只需“坐地還錢”就可以了。

“老爺子,原州鹽業每年總共就一千份的盤子,這事您比我清楚。有能力吃這口飯的歷來就你們幾家,各家能持的份額大致固定,已經算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前年為爭著多持五十份鹽引,陶嶺張家和雍丘韋家差點鬧出人命,這事您還記得吧?您現在開口就要每年多持兩百份,莫不是做好和大半個圈子開戰的準備了?”

老爺子鎮定自若:“藺家今後如何在同行間自處,這就不勞雲大人操心了。”

雲知意不急也不惱,眉眼彎彎:“其實對州府及我個人而言,只要百姓有鹽吃,商家不違律漲鹽價,給誰家做這買賣都一樣。我每年壓制其余幾家些份額,勻出總數兩百份給您,這不難。可每給您家多一份,就必定有一家要少一份,您同時搶幾家碗裏的飯吃,不怕燙嘴嗎?”

老爺子捋須笑答:“富貴險中求嘛。”

“得了吧,當我不知您打什麽主意呢?”雲知意半垂眼簾,笑意不改,卻直白地掀了他心中盤算,“您提出三年為期,無非就是想著:哪怕得罪幾家同行,至少接下來的三年裏有您坐鎮,誰也不會輕易與藺家輕易撕破臉,我才是各家找晦氣的那個靶子。”

若雲知意也是個老狐狸,就算猜出對方這心思,也不會輕易點破。可惜她不是。

“當然,我知道您對我沒有惡意,只是深信我不會有太大的麻煩才算計我這遭。畢竟我姓雲,又坐著州丞府第二把交椅,就算整個原州鹽業行會都對我心懷不滿,無非也就是在我今後的大小政令上做點小動作。而我有的是可以拿捏制衡他們的地方,只需忍到三年後與您約期一滿,再將鹽引這塊的利益重新各歸其位,我與他們自然恩怨兩清。”

她這記單刀直入鬧得老爺子捋須的手一滯,已轉僵硬的笑容透出淡淡尷尬。

雲知意當然看出他尷尬,但她並不打算到此為止。今日務必將事情談妥,不能再拖了。

“老爺子,我年稚歷淺,有些話呢是道聽途說。若有什麽地方說得不對,您能包涵就包涵,包涵不住就憋著吧。”

老爺子被她噎得一哽,訕訕點頭:“雲大人請講。”

雲知意笑笑:“您的算盤倒也不算完全打錯,就是短視了些。您老人面廣,在原州的聲望也夠高,只要有您坐鎮一天,同行們哪怕明知利益受損是因您家而起,都不至於輕易與藺家徹底撕破臉,接下來的三年裏確實會先沖著我來。但是,容我說句冒犯卻實在的話,您年紀不小了。”

她的話音未落,藺老爺子已連最後那絲尷尬的假笑也維持不住,臉色不大好看了。

偏生雲知意是個不怕人臉色的,半點沒被他唬住:“外頭都在講,您兒子被您提溜著做了幾十年傀儡家主,一旦哪天您提溜不動了,他恐怕出門都不知該先邁哪條腿。”

說真的,要不是之前她耐心周旋了那麽久,藺老爺子都要懷疑她其實不是想合作,而是想結仇。

但話糙理不糙,自家兒子是個什麽資質,老爺子當然心中有數,要不也不至於這把年紀還在背後掌家。

於是,老人家強忍那股淡淡的被冒犯感,板著臉坐等雲知意下文。

“您壽宴那天,我見過藺瑯軒、藺瑯華那兩兄弟。一看讓他倆迎賓待客的架勢,就知那是您藺家栽培的後繼之才。原州是藺家的根,您總不能撈完這一票就舉族遷出原州吧?”雲知意摸出顆薄荷蜜丸咬在嘴裏,泰然自若地繼續往下說。

“您今日為著三年總共多六百份鹽引的眼前利,不惜得罪幾家同行,這事早晚得有個了結。當然,有您在,他們是不敢直接和藺家鬧。可若您不在了呢?那倆小兒郎如今才剛成年,沒個十年八載的摔打歷練,哪能扛得起真正的大風浪?即便我說您還能撐藺家大梁十年八載,您自己敢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