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話音未落,在場另外四人便齊刷刷看向陳琇。

顧子璇和薛如懷大笑出聲。霍奉卿則淡淡睨向雲知意,唇角輕揚。

陳琇本就緊張,大家全都笑而不語,她急得更不會說話了。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她尷尬得滿面通紅,結巴著對雲知意道,“我我我只是想說不要吵架,沒有指你是母老虎的意思……”

雲知意啼笑皆非,以指尖抵了抵眉心金箔:“放心,今日是出來玩的,我才懶得與誰吵架。走吧。不是要上山吃素齋?”

經她這提醒,眾人看看已大亮的天光,便趕忙出城。

報國寺在東郊半山腰,既有個“踏青遊玩”的名目,自是舍車駕改步行。

陳琇自覺先前說錯了話,便亦步亦趨地走在雲知意右側,見縫插針地尋話題。但她與雲知意的關系向來淡薄,一時也憋不出太多可說的,只能又問起棗心筆的事。

其實先前在等薛如懷時,她和顧子璇已經就棗心筆問過許多問題,這會兒不過是車軲轆話。

雲知意看出她在拼命釋放善意,便也不與她為難,耐心地又答一遍。

顧子璇也知陳琇這是緊張了,就在旁跟著插科打諢,讓她知道方才的那句無心之言還不至於惹雲知意不快。

說著說著便到了報國寺所在的山腳,陳琇這才真的松弛下來。

一行五人沿山道緩步上行。

山道並不算開闊,三個姑娘並行在前,霍奉卿與薛如懷隔著兩三步遠隨行在後。

陰陰遮蔽的小道間時有山風徐徐,陽光透過枝葉灑下碎金,有鳥鳴啾啾,偶爾還能瞧見松鼠在枝頭躍動。

天地溫柔,極目所見是全然不同於城中的靜好。

顧子璇時不時扭頭與薛如懷一搭一唱,任意起頭說些年少閑事,陳琇和雲知意偶爾接話笑應。

霍奉卿雖沒什麽表情,在被人提問時也會給面子地淡聲作答,場面倒真有幾分同窗相攜出遊的純粹。

薛如懷問起陳琇將來打算。

陳琇苦笑一嘆,垂首低聲道:“我也不知該做何打算。或許最多一兩年,只要我撐不下去,家裏定會逼我辭官嫁人。”

官員也是人,要吃飯穿衣的。

勸學官真就芝麻粒大小,常年在外奔波,吃穿用度上的消耗不小,每月薪俸卻僅僅三十個銅角,只能勉強保障最基本的吃喝。

若是尋常人做了勸學官,家中多少會給些補貼。但陳琇家境貧寒,又有個尚在求學的弟弟,父母還指望著她在學政從事的任上更進層樓,以便長久奉養父母、負擔弟弟求學和將來娶妻所需,怎麽可能貼補她?

見她傷懷頹喪,顧子璇無限唏噓,拍拍她的肩,一聲長嘆:“哎。”

按現今原州的風俗,再考慮陳琇的家境,但凡願給豐厚聘禮者,幾乎不可能是什麽良人。多半就是那種有幾分家底、但年歲堪比她父輩的老不休。

這種人通常是喪妻或與前妻和離後,想要“買”個能給自家門楣貼金的填房、繼室。

像陳琇這樣的,年輕秀美、有學問,還曾在州府做過不大不小的官,家境貧寒又正好拿捏,恰是最合適的搶手人選。只要她父母放出風聲,多的是這類老不休擡著重金厚禮往她家去求親。

所以,對她家裏來說,讓她長久去做個沒盼頭的勸學官,遠不如將她嫁人換聘禮來得劃算。

話說到這裏,在場眾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若單只陳琇一人,那出於同窗情誼貼補她幾年吃喝用度,並非難事。

可她如今的難題根源在於,她背後還有等著她拉扯照應的一家子人。同窗之間再是幫忙,也沒道理將她全家人都大包大攬吧?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大縉律》又沒禁止父母安排兒女的婚姻,況且陳琇顯然沒有雲知意那種自立門戶的底氣,外人怎麽說、怎麽做都不太合適。

——

雲知意咬了顆薄荷蜜丸在口中,忽然出聲打破了沉默。

“陳琇,雍丘縣、集瀅縣、槐陵縣這三處,去年開蒙受教的五歲以下孩童,各有多少人?”

這公事公辦的口吻驚得陳琇一個恍惚,背脊凜直,仿佛在辦事廳內答上官問話:“是問進官學人數,還是進私學人數?”

“總和。”雲知意看似漫不經心地望著前方。

陳琇、顧子璇、薛如懷都不懂雲知意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只有霍奉卿凝著雲知意的後腦勺,若有所悟地以舌抵了抵腮,無聲笑笑。

陳琇雖滿眼茫然,卻還是條理分明地答:“原州有好幾家豪強大族,族學私塾都會招外姓孩童入學,但不會及時將具體人數報備學政司。所以學政司每年只能精準統計進入官學的孩童人數,私學這一塊較為含糊。”

“無妨,你就說個大概。”雲知意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