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4/6頁)

出了城,大約走不到幾裏天就會黑透,在濃釅夜色的掩護下,更能做到隱蔽。

聽上去萬無一失,唯一的不足就是初春的天乍暖還寒,夜間行路,又是逆風而行,天寒霜月,深更露重,風會打透衣衫,容易著涼。

楚璇給蕭逸備了一身稍厚實些的春衫,黑色右衽深衣,外罩同色暗繡襕袍,合身妥帖。

臨行前,朝臣中唯有侯恒苑來送,尚書令年紀大了,受不了日夜兼程地趕路,再加之朝中還需有人主持,蕭逸便留侯恒苑在長安。

天邊晚霞斑斕,渲染出杳杳紅河,鋪陳在連闕殿宇之後,給這頗有年歲又巍峨壯麗的建築鍍了一層耀目的光暈。

繡帷被銀鉤束住,夕陽光芒潑灑進來,落到地磚上,勾勒出交疊的人影。

侯恒苑斂袖等了一炷香,心裏煎熬至極,終於沒忍住探出了身偷偷看向繡帷後。

只見皇帝陛下握著皇後的手說了一會兒話,便轉了身,打開了楠心長案上的螺鈿盒子,取出了裏面的傳國玉璽。

玉質瑩潤通透,表層泛著雪粼粼的光,邊角柔和,底部蘸了些許朱砂。

皇帝陛下把皇後的手捋平了,把那枚玉璽端端正正地放進她的手裏,又合攏上她的手指,讓她緊緊握住。

軒窗半開,緩風徐入,吹動起衣袂輕揚,這場景說不盡的溫馨,一點不會讓人覺得這是多麽沉重的交付。

饒是見慣了世事變遷、人間冷暖的老尚書,看得亦有些傷感,他本不贊成把國之重器交托給一女子,可皇帝堅持,他最終勉強答應。

來昭陽殿之前,他仍對楚璇持懷疑態度,可看到這樣的場景,他突然就理解了皇帝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他是真得信任皇後,信到願把這山河天下交托給她,而唯有這樣,他才能走得心安,再無後顧之憂。

侯恒苑生出幾分感慨,他覺得自己是真得老了,這麽多年,固然忠心不二,可在許多事上過於迂腐,不及年輕人看得通透。

他在這個位置上殫精竭慮數十年,也是時候該隱退了。

這樣想著,安靜的大殿內傳出皇帝那悠揚清越的嗓音:“璇兒,你高興點,這可是天下英豪競相爭奪的玉璽,傳國玉璽啊,現在歸你了,你怎麽著也不能是現在這副表情啊。”

楚璇勉強勾起唇角,“嗯,我高興,我特別高興,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管我,給我臉色瞧了,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就是不能養面首,不能給我戴帽子。”蕭逸頗為嚴肅道。

楚璇這會兒是真得笑了,眉眼彎彎,瑩然透亮,戲謔道:“看來這事可真是成了皇帝陛下的心事了,到如今還念著。”

蕭逸挺直了脊背,威風赫赫地低睨她,“乖乖的,我過幾天就回來了,別出幺蛾子啊。”

他說得無比自然,甚至還是從前那管著她不許開窗睡覺,不許吃切鲙,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討厭語氣。

但這樣討厭的語氣卻是楚璇如今最怕失去的,從前擁有時不知珍惜,百般嫌棄,這會兒卻像是生在了心上,懼怕被突然剝離。

她低垂了頭,掩蓋眼中泛起的瑩瑩淚花,沉靜了許久,才蘊起溫暖的笑,深情款款地凝睇著蕭逸,輕聲道:“好,那你早去早回,我在家裏等著你。”

那麽平常自然,就像他只是要去驪山避暑,亦或是西苑狩獵,至多幾天就一定會回來。

蕭逸點了點頭,輕撫著她的手,十指纖細若柳,緊緊攥著他給的玉璽,因過於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迸,爬在雪白玉膚上,看得人甚是揪心。

終於沒忍住,蕭逸嘆了口氣,緩聲道:“本想給你和風暖陽,本想給你歲月靜好,余生順遂,本想把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都捧到你面前,可最後只能給你這麽一塊冷冰冰的玉璽……”

楚璇沖他微微一笑,“我還是想要和風暖陽,想要歲月靜好和余生順遂,你快點回來,用這些把你的玉璽換回去。”

蕭逸也笑了,兩人執手立於窗前,窗外夕陽漫然躍在枝頭,桃花燦然綻放,正是春花並蒂、晚風和煦之時。

太後抱著阿留進來了。

阿留自打生下來就不是個愛哭的孩子,除非餓了,否則永遠是一副悠淡自在、散漫打量人的模樣。

太後說過這孩子八成隨了蕭逸,自小便是沒心沒肺、聰明絕頂的,恐怕長大了又是個小混蛋。

此刻阿留就是一副慵懶表情,緩慢轉動眼珠看向他的父皇,‘吧嗒吧嗒’嘴,自粉濡濡的唇中吐出幾個泡泡。

蕭逸把他接過來抱在懷裏哄了一陣,又要交換給太後,誰知阿留似有預感父皇將要遠行,蜷著白胖胖的手勾住了蕭逸的手指,哪怕身子已經回了太後懷裏,可手就是不撒。

楚璇忙過來,想把阿留的手掰開,可這向來隨性寡淡的小孩兒卻上來股執拗勁兒,緊勾著蕭逸的手指,癡凝望著他,烏黑的墨瞳裏波光瑩轉,可憐兮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