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第2/16頁)

然後我看看他的大衣,大衣是不錯的,就是粘了很多灰塵。

“我們現在還有多少錢,查爾斯?”我問。

我們還有一個半便士。我帶他去了瓦令街的一間當鋪,把他的大衣押了,換了兩先令。

他哭著把錢遞給我。

“噢,我可怎麽去見裏弗斯先生啊?他肯定不喜歡沒有外套的男孩兒!”

我說過兩天我們就把他的外套弄回來。我給他買了一些蝦,黃油面包,還有一杯茶。

“倫敦的蝦,”我說,“可好吃了,是不是?”

他不理我。我們接著走時,他落在我身後一步遠,手抱著胸,眼睛望著地面。他的眼睛紅了,因為哭泣,也因為倫敦的沙塵。

我們在黑衣修士橋過了河。從那兒開始,我更加小心翼翼了。我們遠離那些小街小巷,一直挑寬敞明亮的大路來走。黃昏的半明半暗——這是一種不真實的光線,幹偷雞摸狗的勾當這種光線最合適,比全黑還好——也給了我們掩護。我們每走一步,就離家近了一步。我開始看見一些熟悉的物件,甚至一些熟悉的人,心頭再次湧起激動,我真怕這情緒讓我失去勇氣。然後,我們到了沙石巷,南華克橋路,我轉入了蘭特街的西頭,向裏面張望。我的血一下子沖上頭頂,心跳到喉嚨裏,我怕自己要暈倒了。我抓緊了我們背靠的磚墻,低下了頭,直到心跳稍緩。然後我開口說話,聲音粗啞。我說:

“查爾斯,你看見那黑色的門嗎,上面有一扇窗子那個?那就是我家的門。裏面住的那位女士,我把她當媽媽一樣。我真的太想現在就沖進去了,但是我不能。不安全。”

“不安全?”他說。他害怕地看了看周圍。我想,這街道——在我看來是那麽可親的,甚至可以立馬伏下地親吻的——在他看來可能很下等呢。

“不安全,”我再說了一遍,“現在克裏斯蒂醫生的人還在追我們。”

但我看看這街,看著易布斯大叔的店門,看著門上的窗子,那就是我和薩克斯比大娘的房間啊,我真是太想走近些去看看了。我拉過查爾斯,把他推到我前面,我們走了幾步,站在墻邊,有兩個凸出的窗戶投下了陰影,我們就躲在陰影裏。幾個小孩經過,他們笑我的面紗。我認識這些小孩的媽媽,大家都是鄰居。我又開始擔心被看見被認出來了。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傻,還千辛萬苦跑回這條街。然後我想,“我幹嗎不跑到門口去,把薩克斯比大娘叫出來?”說不定我真的就要這麽幹了,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已經轉了個身,假裝在整理帽子,正在我下決心的時候,查爾斯用手捂著嘴,叫了出來,“噢!”

剛才笑我面紗的小孩們已經沿蘭特街跑下去很遠了,他們分開,讓一個人從中間走過。那人是紳士。他戴著那頂舊寬邊軟帽,脖子上系了一條紅布,頭發和胡子都很長了。我們看著他悠閑地走過來,好像還吹著口哨。然後,他在易布斯大叔的店門前停下了。他把手伸進大衣口袋,掏出鑰匙。他在台階上踢了踢腳——先右後左——磕掉鞋上的泥。他把鑰匙插進鎖裏,散漫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進了屋。他完全是一副優哉遊哉、駕輕就熟的派頭,做完了這一系列動作。

我看著他,不禁全身發抖。但我的感受卻有些奇怪,“魔鬼!”我說。我說這話的口氣,聽起來像是要殺了他,一槍斃了他,沖過去甩他一個大耳光。但是,他的出現也讓我害怕——比我想象的還害怕——就像自己還在克裏斯蒂醫生那裏,隨時會被抓、被推撞、被綁起來浸冷水那麽怕。我的呼吸也變了,變得短促不齊。查爾斯應該沒察覺到。他想的是自己的襯衫——“噢!”他說,“噢!噢!”他看著自己的指甲,還有衣袖上的泥巴印子。

我抓住他的胳膊,我想跑——順著來路跑回去,我心裏一萬個想跑。我幾乎就跑了。“來,快走。”我說,然後又看了一眼易布斯大叔的店門,想著也許薩克斯比大娘就在門後,想著紳士神態自若地在她身邊。該死的雜種,害得我連自己的家都怕!“我才不會被他趕走!”我說,“我們留下,但我們藏起來,來,來這邊。”我把查爾斯抓得更緊,開始推他走,倒不是離開蘭特街,而是更往裏走。街兩邊有很多房子是出租房間的,我們到了一家門口,“有床位嗎?”我問門口那個姑娘。“有半個。”她說。半個肯定不夠,於是我們去下一家,再下一家,兩家都客滿。最後,我們到了易布斯大叔鋪子正對面的那棟房子,門階上坐著個抱孩子的女人。我不認識她,這就對了。

“有房間嗎?”我飛快地問。

“可能有吧。”她回答,想看清我面紗後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