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6

可是,看著還是要走一整天才能到。我們可以找個火車站搭火車去,但我想,手上就剩這點錢,還是拿來買吃的吧。有一段路,一個男孩一直跟著我們,他背著個大背簍,裏面裝滿了洋蔥。他帶我們到馬車裝貨的地方,城裏那些市場的馬車都來這裏裝蔬菜。我們錯過了馬車最多的時間,但最後還是搭上了一輛順風車。那人的馬走得很慢,他裝了一車紅花菜豆去漢默史密斯。他說查爾斯讓他想起自己的兒子——查爾斯就是有那種討人喜歡的臉——我讓他們一起坐前面,我自己和豆子一起坐在後面。我坐在那兒,臉靠著箱子,眼睛望著前路。路上下起伏,有時能看見倫敦,看起來又稍微近了一點。我也打打瞌睡,但總想望著前面的路。路漸漸寬了起來,路兩邊的樹籬也逐漸被木條柵欄和墻取代。我眼看著樹葉變成了磚,草地變成了煤渣和塵土,溝渠變成了路邊石。當馬車來到一幢房子旁邊,墻上貼了有兩英寸厚的,卷角在風中飄動的海報,我撕下一角,上面畫著只握著手槍的手,我指頭上全是灰塵,我就知道,我到家了。

我們是從漢默史密斯走路回來的。倫敦的那塊地方我不熟,但我找路還是很靈的——就像在鄉下遇到岔路口我知道選哪條路一樣。查爾斯在我身邊走著,眨著眼睛,有時拉拉我的衣袖,最後我幹脆牽著他的手過馬路,然後他就不放手了。我在一個商店櫥窗玻璃上看見了我們的樣子——我戴著草帽,他穿著粗呢大衣——我們就像闖進血腥森林的兩個小白癡。

然後我們到了威斯敏斯特,終於正眼看到了泰晤士河。我必須停一下。

“等等,查爾斯。”我用手按住胸口,背過臉去。我不想讓他看見我的激動。當最激烈的情緒過去之後,我開始考慮下一步。

“我們現在不能過河。”我一邊走一邊說。我想的是走過去我們會碰到誰?要是碰到紳士怎麽辦?或者他也在四處走,想碰到我們?我覺得他不會親自對我動手,但一萬五千鎊可是筆大錢,我知道他完全有可能找些混混來幹這事。我之前沒考慮到這一層,到了倫敦才想到的。我開始用一種不同的眼光環顧四周,查爾斯也看見了。

“你怎麽了,小姐?”

“沒事,”我回答說,“就是,我還是怕這兒有克裏斯蒂醫生的人,我們在這兒轉彎。”

我帶他轉進一條黑暗狹窄的小巷,但後來我想,要是在這種小黑巷子被逮了更不好。於是我又轉出來——當時我們在查令十字街附近——到了河岸街。走了一會兒我們來到街尾,那兒有一兩個路邊鋪,賣二手衣服。我到第一個鋪子給查爾斯買了條羊毛圍巾,給自己買了一張面紗,賣衣服的男人還跟我打趣。

“為啥不買帽子哪?”他說,“你這漂亮臉蛋,遮起來多可惜。”

我伸出手等他找錢,“得了吧,”我說,“老娘的屁股也漂亮。”

查爾斯嚇得哆嗦了一下,我才不在乎。我罩上面紗,感覺好些了。這面紗和我的帽子還有淺色的印花裙子放在一起很難看,但是,我想人們可以把我當成臉上有疤或者有什麽病症的姑娘。我叫查爾斯把圍巾拉起來遮住嘴,把帽檐也往下壓。他嘟囔說天太熱,我說:

“要是我還沒帶你找到裏弗斯先生就被克裏斯蒂醫生的人抓走了,你還會覺得天熱嗎,嗯?”

他看著前面,看著路德門山附近的車流。那是下午六點,交通最堵的時候。

“可是你到底什麽時候帶我去找他啊?”他說,“他的住處還有多遠?”

“不遠了。但是,我們得小心。我得好好想想,我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最後我們進了聖保羅大教堂。我們走進去,我在條凳上坐下,查爾斯四處走動,看那些塑像。我想,“只要到了蘭特街,我就得救了。”但是,我心煩的是不知紳士編了個什麽故事安在我頭上,在波鎮到處傳。要是易布斯大叔的侄兒們現在都恨我了怎麽辦?要是在見到薩克斯比大娘之前,我碰到約翰·弗魯姆怎麽辦?他要恨我都不需要人家說什麽。而且,就算我戴了面紗他也認得出我。我一定要小心。我要仔細研究房子的結構——在行動之前一定要搞清地形。要小心謹慎是很難的,但我想到了我媽媽,她就是不夠小心,你看,結果出了什麽事。

我發抖,雖然是七月,聖保羅教堂裏還是很冷。隨著下午變成傍晚,窗玻璃的顏色漸漸暗下來。在克裏斯蒂醫生那兒,現在該是被叫醒,下樓吃晚飯的時間了。我們會有黃油面包,一大杯茶……查爾斯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我聽到他嘆息。他的帽子拿在手裏,淺色的金發反著光。他的嘴唇紅潤。身穿白袍的男孩們在四周用銅枝點起蠟燭,我看著他心想,他要是也穿上件白袍,跟他們多相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