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4(第3/13頁)

“救命啊!救命啊!”我大叫。我的聲音變得奇怪,“啊,救命啊!他們以為我瘋了,把我關到這兒!快叫理查德·裏弗斯來!”我咳嗽,“救命啊!醫生,快來救命啊!您能聽見我嗎?”我又咳嗽起來,“救命!有人聽見嗎——?”

我就這麽叫著。我站著,咳嗽著,捶打著門——時不時停下來,把耳朵貼在門上,聽聽有沒有人走近。我也不知道這樣叫了多久,沒有一個人來。我想,是因為墊子太厚了,或者,就算有人聽到,他們也習慣了瘋子的叫喚,早就不理不睬了。然後我又去拍墻,墻上的墊子也很厚。於是我放棄了拍打和叫喚。我把鐵皮桶和毯子搬到窗子下面,踩著爬了上去,想夠著窗子。但是桶翻了,毯子滑了,我摔了下來。

最後,我坐在油布地板上,哭了起來,眼淚刺得眼睛生痛。我用指尖摸摸腫起的臉,又摸摸頭發。那女人把發卡扯走了,現在我的頭發都披在肩上,我抓起一把頭發本想梳一下,有些頭發直接就掉到了我手上。這讓我哭得更厲害了。我不是說自己是個美人兒什麽的,但我想起我認識的一個姑娘,她的頭發被車間的齒輪軋掉了,再也沒長回來。我要是變禿頭怎麽辦?我滿腦袋摸摸,把松脫的頭發都收集起來,想著是不是留起來,以後拿來做假發什麽的。還好最後我發現,也沒掉那麽多。我把它們卷起來,放到墻角去了。

就在這時,我發現地上有一團淺色的東西,乍看上去像一只蒼白的、縮成一團的手,把我嚇了一大跳。然後我才看清楚它是什麽。這東西是護士扒我衣服時,從我胸口掉出來的,剛才被踢到一邊去了,上面還有腳印,一顆扣子也被踩碎了。

這是莫德的手套,那天上午被我收起來,留下來做紀念的。

我撿起手套,拿在手裏來回翻動。如果說在一分鐘前我覺得自己嚇蒙了,那麽現在——我盯著那只手套,想著莫德,想到她和紳士耍我的那個圈套——跟現在比,剛才那個根本不算個事!我把臉埋進臂彎裏,羞愧難當。我從一面墻走到另一面墻,再走到另一面,只要一停下就覺得如坐針氈。我大聲叫罵,渾身冒汗。我想起在布萊爾,在那兩個賤人身邊度過的每一天,我還覺得自己是個人精,其實根本就是蠢貨。我想起我在那兩個賤人身邊度過的日子——他倆互相傳遞的眼神、笑容,因為可憐她,我曾經對他說,別再惹她行嗎?我也曾對她說,別擔心,小姐,他愛你,嫁給他吧。他愛你。

他會這樣,這樣……

噢!噢!我覺得心被刺痛,現在都能感覺到。那時,我怕自己真的瘋了。我走動著,腳底踩著油布,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我把手套放到嘴裏咬著。他,我反正一直就沒覺得是什麽好人,我滿腦子想的是她——那賤貨,那毒蛇,那——噢!想到我居然還以為她是個傻子,想到我還笑過她。想到我還愛過她!想到我還借紳士的名義吻過她,想到我撫摩過她!想到,想到——!

想到在她的新婚之夜,睡在隔壁的我用枕頭蒙頭,只因為不願聽到她的哭聲。想到,如果我豎起耳朵聽也許能聽到——我會聽到嗎,會嗎——她的嘆息。

我真的受不了了。但是,當時我卻忘記了一個細節:她對我的欺騙,只是把我對她的欺騙還給了我而已。我來回走動著,呻吟著,詛咒著她;我抓扯和撕咬那只手套,直到照進房間的光線暗下來。沒人來探視。沒人來給我吃的,或者衣服,或者襪子。雖然開始我走來走去還算暖和,後來我也累得站不住了,就躺在了毯子上,我開始覺得冷,然後再也暖和不起來了。

我沒睡覺。這房子各處都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有人叫喚,有腳步聲跑過,還有醫生的哨子也響了一次。夜裏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雨點沖刷著窗子。院子裏有一條狗叫了起來,我聽到這狗叫,沒有想起莫德,而是想起了查理·瓦格,想起了易布斯大叔和薩克斯比大娘——我想到薩克斯比大娘睡在床上,身邊的位置空著,等著我回去。她會等多久?

理查德多快會去找她?他會怎麽說?他可能會說我死了,但他要是這麽說,她會要見屍體的,她得埋我呀。我想到自己的葬禮,誰會哭得最厲害呢?他也可能說我在沼澤地裏淹死了或者走丟了,她也會跟他要死亡證明的。這種證明書能偽造不?他還可能會說,我卷了錢跑路了。

他就會那麽說的,我知道。但是薩克斯比大娘不會信他。她一眼就能把他看透。她會把我找出來的。她不會辛辛苦苦養我十七年,不見了,就這麽算了的!就算把英格蘭所有的房子翻個底朝天,她也要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