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5/19頁)

廚房比我記憶中更暖和,也更灰暗。理查德和約翰·弗魯姆坐在桌邊玩骰子。我走進去時,他們倆擡頭看了我一眼,都笑了起來。約翰說,“瞧瞧那張臉,誰把她眼睛打青了呀?丹蒂,要是你幹的,我立馬親你一個。”

“等我騰出手,看我把你眼睛打青,”薩克斯比太太說,“李小姐只不過有點兒累。小廢物,起來,椅子讓出來給她坐。”

她一邊說著,一邊鎖上了身後的門,把鑰匙裝進口袋裏。她穿過廚房,推了推另兩扇門,看是否牢靠。“別讓涼風吹進來。”見我望著她,她便這麽說。

約翰又扔了一下骰子,算著他的點數,然後站了起來。理查德拍拍身邊的空位,“來吧,莫德,”他說,“來,莫德,坐我旁邊,只要你保證不再來戳我的眼睛——就像上次,你上星期三幹的那樣。我就不會打你,用約翰的命發誓。”

約翰臉色一黑。“少拿我的命去玩,”他說,“不然我就拿你的去玩——聽到沒有?”

理查德沒有回答。他望著我的眼睛微笑。“來吧,我們重新做朋友好嗎?”

他向我伸出手,我躲開了,把裙子也從他身邊拉開。緊閉的門,空氣閉塞的房間,倒使我心底生出一股單薄的勇氣。“我完全不想,”我說,“和你做朋友。我也不想和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做朋友。我是不得已才下來的,是薩克斯比太太的逼迫,我已經沒力氣和她爭執。至於其他,你們只要記住一點:我憎惡你們所有人。”

然後我坐了下來,不是在理查德身邊的空位,而是在桌子一頭的那張大搖椅上。我坐下,椅子發出吱呀的響聲,約翰和丹蒂很快地看了薩克斯比太太一眼。薩克斯比太太看著我,眨了幾次眼睛。

“有什麽不可以呢?”她最後說,擠出一聲笑,“你覺得舒服就行,親愛的。我就坐這個硬板凳好了,這樣對我也好。”她坐下,擦擦嘴,“易布斯先生不在?”

“出去接活兒了,把查理·瓦格也帶去了。”

她點頭,“小孩子們都睡著了?”

“紳士給他們喂了藥,半小時前。”

“好孩子,好孩子。很好,保持安靜。”她望著我,“李小姐,你還好吧?要不要喝口茶?”我沒回答她,只是很慢很慢地搖著椅子,“要不,咖啡?”她舔舔嘴唇,“就咖啡好了。丹蒂,燒點水。吃塊蛋糕不,親愛的,就著咖啡吃?約翰可以跑出去買。你不要蛋糕啊?”

我慢慢地說,“在這裏,無論你奉送何物,在我眼中都不過是塵土。”

她搖頭。“哎,瞧你這張嘴,說的話都像詩一樣!說到蛋糕呢——”這時我望向了別處。

丹蒂正在煮咖啡。那只俗艷的鐘走到整點,敲響了。理查德卷了一支煙。煙草的煙,油燈和蠟燭的煙,已充滿了房間。廚房的墻是褐色的,有一點微微的反光,仿佛用肉汁刷過。墻上釘著一些彩色的圖片——上面畫著小天使,玫瑰花,蕩秋千的女孩——還有一些卷了角的剪紙,是剪下來的運動員、馬匹、狗與盜賊的版畫。在易布斯先生的工具爐邊,掛著三張肖像,分別是查布先生40、耶魯先生41和布拉默先生42。肖像被裱在軟木板上,上面布滿了黑色的小孔。

我想,假如我手裏有飛鏢,我就能以此要挾他們,要薩克斯比太太交出鑰匙。假如我有一只破玻璃瓶,假如我有一把刀,該有多好。

理查德點燃了煙,在煙霧中眯起眼睛,打量著我。“漂亮裙子哦,”他說,“顏色很襯你。”他伸手想去摸黃色的緞帶,我打開他的手,“嘖嘖,”他說,“臭脾氣還是沒改啊。本來還指望關幾天會讓你脾氣變好點呢。蘋果或小牛肉放久了都會軟的。”

“你怎麽不去死?”我說。

他笑了。薩克斯比太太紅了臉,然後也笑了。“聽聽這說的,”她說,“這要是一個普通姑娘說出來,不知道多難聽。可是從一個小姐口裏說出來,咋就覺得順耳了呢。不過呢,親愛的——”她從桌上俯過身子來,壓低了聲音——“我還是希望你說話別這麽毒。”

我和她對視。“你覺得,”我語調平穩地說,“我會把你的希望放在眼裏?”

她震了一下,臉更紅了。她的眼皮顫動,望向了別處。

我喝下了咖啡,然後再也沒說話。薩克斯比太太坐在那裏,手指輕敲桌面,皺著眉頭。約翰和理查德又玩起了骰子,不時拌嘴。丹蒂在一盆褐色的水裏洗著尿布,然後把它們晾在爐火前,尿布散發出水汽和臭味。我閉上眼睛。我的胃一痛再痛。我再次想到,假如我有一把刀,假如,我有一把斧頭……

但這房間是如此悶熱,我是如此疲憊不堪,我仰頭睡了過去。當我醒來時,已是下午五點,骰子收了起來,易布斯先生也已回來了。薩克斯比太太在喂嬰兒,丹蒂在做晚飯,熏肉、卷心菜、土豆和面包碎。他們給我盛了一盤。我吃了,一邊吃一邊沮喪地挑揀,就像早餐時挑出魚裏的刺,我挑出熏肉裏的肥肉,面包裏的渣滓。然後他們拿出了酒杯。“喝點啥不,李小姐?”薩克斯比太太說,“是要黑啤,還是雪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