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2/19頁)

“好啦。”她穿戴好後說。有個嬰兒哭了起來,“這會把他們都吵起來的。來,下去吧,乖孩子——來吧?——我給他們喂奶。”

“下去?”我說。只有逃走,我才會下去。我看了看自己,“這樣就下去?你不把我的衣服鞋子還給我?”

或許我說得太激動,又或許,我臉上有一絲狡詐或絕望的表情?她猶豫了,然後說,“那件臟兮兮的衣服?那雙靴子?哎,那是打粗穿的。看看這件真絲袍子。”她從門背後的掛鉤上取下那件絲袍,“這才是夫人小姐們早上穿的。這兒還有一雙絲軟鞋,你穿上一定好看。穿上吧,乖孩子,然後下來吃早飯。不用害羞啥的,約翰·弗魯姆不睡到中午十二點不起床,這兒只有我和紳士——紳士嘛,他已經見過你衣裳不整的樣子啦,是吧!還有易布斯先生,他呢,親愛的,現在你就把他當——當個叔叔來看就好了,行不?”

我轉過身去。這房間令我厭惡,但我是不會這麽衣冠不整地跟她去下面廚房的。她又連哄帶騙了一陣,然後放棄,自己下去了。她用鑰匙把門打開了。

我立刻走到放我衣服的箱子邊,想拉起箱蓋,箱蓋關得很嚴實,而且結實。

於是我走去窗邊,想把窗戶推起來。我只推得動一到兩英寸,卡著窗戶框的釘子已經生銹,我想,如果我多用一點力,釘子就會松脫。可是,窗戶狹長,窗框跌下來力道會很重,我仍衣冠不整。更糟糕的是,街上有人。我之前雖然想過到窗邊求救——打碎玻璃,揮手,高叫——但我仔細看去,我看見人們的臉,他們灰塵滿身的衣裳,他們背著的包袱,他們身邊和腳下跑動的孩子和狗,這是生活,十二個小時前,理查德對我說,這生活艱辛,惡劣。這本來是你的生活,多虧薩克斯比大娘的好心,把你救了出來……

在那幢百葉窗上有心形洞的房子的門前,坐著一個女人,裹著肮臟的繃帶。她在喂孩子。她仰起頭,發現我在看她,舉起拳頭向我揮舞。

我嚇得從窗邊退開,用手蒙住自己臉。

但是,當薩克斯比太太再來時,我已平靜下來。

“你聽我說,”我向她走去,“你知道理查德是把我從我舅舅家拐帶出來的?你知道我舅舅有錢,並且會四處追查我?”

“你舅舅?”她說。她給我端來一個托盤。她停在門邊,直到我退後。

“就是李先生,”我邊退邊說,“你知道我指的是誰。至少,他還認為我是他外甥女。你不覺得他會派人來查我嗎?你覺得,他要是發現你這樣把我關著,會感謝你嗎?”

“我覺得他會的——如果他真對這事上心。難道我們沒把你招待得很好嗎,親愛的?”

“你心知肚明,沒有。是你們強迫我留下的。看在上帝的分上,把我的衣服還給我行嗎?”

“一切都還好吧,薩克斯比太太?”——是易布斯先生。我說話提高了聲,把他從廚房裏引到了樓梯邊。理查德也在床上翻身,我聽到他的腳步走過房間地板,拉開了門,在聽。

“行啊!”薩克斯比太太輕松地說,“來吧,”她對我說,“這是你的早飯,你看,都開始涼了。”

她把托盤放在床上。門開著,我知道易布斯先生還站在下面的樓梯口,理查德在樓上側耳傾聽。“來吧。”她又說了一遍。托盤裏放著一個盤子,一把叉子,一條布餐巾。盤子裏是兩三塊棕黃色的魚,澆了調味汁,那調味汁就是水和黃油。魚還帶著鰭和魚頭。餐巾上套著閃亮的銀質餐巾環,有一點像我在布萊爾的專用餐巾環,只是上面沒有首字母。

“請你放我走吧。”我說。

薩克斯比太太搖搖頭。“乖孩子,”她說,“走去哪兒?”

她等了一等,見我不答,就轉身走了。理查德關了門,重新回到床上。我聽到他哼著小曲。

我想拿起盤子砸向天花板,砸窗戶,砸墻壁。然後我想,你必須身體強健。你必須身體強健才能逃跑。於是我坐下吃飯——緩慢而痛苦地吃著,仔細地挑出魚裏的刺。手套被浸濕,弄臟,我再也沒有手套可以換上。

一個小時後,薩克斯比太太回來了,她來端走空了的盤子。又一小時後,她給我端來了咖啡。她走後,我再次站在窗前,或把耳朵貼在門上聽。我來回踱步,坐下,又踱步。我的心情從暴怒,變成無可奈何的悲哀,最後變成麻木呆滯。然後理查德來了,“我說,莫德——”他只說了這一句。我看到他,心頭立刻無名火起,我向他沖去,本想打他一耳光。他躲了過去,把我推到地上。我睡在地板上,踢腳打滾。

於是他們又給我喂安眠藥和白蘭地,我在黑甜鄉中度過了接下來的不知是一天,還是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