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第2/12頁)

“我可以把她當成一位大家閨秀了,”他對我說,然後走了過去。在她身邊,他顯得那麽高大黝黑,仿佛一頭熊,她卻那麽纖弱。他拉起她的手,撫摩著她的手指,他的手也顯得那麽大——他的拇指幾乎覆蓋到她的手腕。他說,“我希望你在你家小姐面前表現良好,蘇。”

她望著地面,“我也這麽希望,先生。”

我上前一步,“她表現很好,”我說,“的確,是個非常好的姑娘。”

但此話聽來倉促無力。他和我目光相接,他收回了手。“當然,”他圓滑地把話接了下去,“她必然表現良好,有您作為楷模,李小姐,誰會不變好?”

“是您太仁慈。”我說。

“任何紳士都必然仁慈,在您面前。”

他盯著我的眼睛。他看出了我心思,發現了我與他的不謀而合處,他意欲把我帶出布萊爾莊園,毫發無傷。我若看著他的眼神,心中沒有湧起某種黑暗可怕的興奮,我何成其為我?何成其為我舅舅的外甥女?然而這興奮太猛烈,我因此頭暈心悸,我試圖微笑,可是笑容僵硬。

蘇歪著頭。她是否以為我因愛情而微笑?這念頭令我的笑容更僵硬了。我覺得喉嚨發緊。我避開她的眼神,也避開他的。他要離開,卻叫了她過去,他們二人站在門口低語了一陣。他給她一枚金幣——我看見黃色閃光——他把硬幣放進她手心,用他的大手幫她握起。她粉白的手心襯托出他手指的黃。她又行了一個笨拙的屈膝禮。

那一刻,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像死屍的笑。當她轉過身來,我無法再看她。我回到臥室關上房門,臉朝下倒進床裏,被一陣笑聲攫住,吞沒——那可怕的笑聲,像一股汙濁的水,無聲地流過我全身——我顫抖,再顫抖,直到最後安靜下來。

“您覺得新來的那個姑娘怎樣,李小姐?”他在晚餐桌上問我,自己垂下眼簾望著盤子,用刀叉仔細地把魚肉和魚骨分開——裹在厚厚的牛油醬汁裏的魚肉白而細膩,幾乎半透明。冬天,食物送上餐桌時已經涼了,而夏天它們又來得太熱。

“她非常——聽話,裏弗斯先生。”

“您覺得她合適嗎?”

“我認為可以的。”

“您對我的推薦沒有意見吧?”

“沒有。”

“啊,聽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他喜歡滔滔不絕,故意添油加醋。舅舅在一旁看著。“你們在說什麽?”他問。

我擦擦嘴。“我的新女仆,舅舅,”我說,“史密斯小姐,她來接替費小姐。您也見過她好多次了。”

“不如說聽到過她好多次了,她的靴子總是踢到書房門。她怎麽了?”

“是裏弗斯先生推薦的。他從倫敦把她找來的,正巧她在找事做,裏弗斯先生便想到了我,他真是古道熱腸。”

舅舅動了動舌頭,“是嗎?”他慢慢說,目光從我臉上轉到理查德臉上,又轉回我臉上。他的下巴微微擡起,仿佛想感知這番對話底下的暗流,“史密斯小姐,對吧?”

“是的,史密斯小姐。”我語調沉穩地說,“接替費小姐。”我整理好刀叉,“費小姐,那個教皇派。”

“教皇派!哈!”他一臉激動,繼續切盤中的肉,“裏弗斯,你聽著——”他邊切邊說。

“什麽事,先生?”

“我諒你——我肯定你找不到,先生!——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羅馬天主教更荒誕無稽,更能誨淫誨盜的團夥……”

直至晚餐結束,他都沒再看我。然後他吩咐我讀了一個小時古文,《修女們對修士們的起訴》31。

理查德靜坐著聽完我朗誦,當我讀完後起身離去,他也站了起來。“請允許我送您。”他說。我們並肩走了一小段路,直到門口。舅舅頭都沒擡,只看著自己染了墨跡的手。他有一把刀柄鑲珍珠的古董小刀,刀鋒已被磨成新月形狀,且十分鋒利,他平時用它削蘋果皮,布萊爾果園裏自產的那些幹澀的,小小的蘋果。

理查德確認他沒有望著我們這個方向,然後他看著我,目光直接,但還是保持了禮貌的語氣。“我必須征詢您,”他說,“是不是願意繼續上繪畫課,既然現在我回來了。我希望您願意。”他等待著,我沒有回答,“那麽,明天我仍按時來?”他再次等我的回答。他的手已經把門拉開,但開得不夠大,並不足以讓我走出,即使明明看見我想出門,他也沒有把門開得更大,卻只是顯出疑惑的表情。“您無須太謙遜,”他說。言外之意是,你不要太軟弱,“您不會吧?”

我搖頭。

“那就好。我會按時來。到時請您給我看看我不在時,您做的功課。我想,再稍加努力您就——誰說得準呢——也許我們的成果,就能給您舅舅帶來驚喜。您認為呢?我們再學兩個星期?或者,最多,三個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