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第2/11頁)

因為沒地方放那個。至少,取下裙撐,她裙子的長度終於正常了,但她看起來那麽纖細,她真的瘦了很多。我給她穿了一雙厚實的靴子。我把行李袋給她看,她摸了摸,搖搖頭。

“你把什麽都準備好了,”她說,“我根本想不到這些。要是沒有你,我成不了這事。”

她與我對視,眼神感激而憂傷。天知道當時我臉上的表情!我轉過臉去。宅子吱嘎作響,女傭們紛紛回到樓上,它才恢復平靜。然後鐘聲傳來,九點半了。她說:“還有三小時,他就該到了。”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緩慢,有一點畏縮,就像那次她說“三個禮拜”一樣。

我們把她客廳的燈熄掉,站在窗前。從這兒看不見河,但我們看著園子的墻,想象著墻外面流動的水,冷靜地等待著,就像我們。我們站了一個小時,幾乎一句話都沒說,有時她打個冷戰。“你冷嗎?”我說。但她說不冷。後來,等待也開始在我身上體現出來,我開始焦慮,想著是不是漏了她的內衣,或首飾,或那只白手套,沒裝進行李袋。我變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躁動不安。我把她留在窗邊,自己走進她的臥室,打開行李袋,把衣物拿出來,又重新裝了一遍。然後,在我扣皮帶扣的時候,皮帶斷了。皮太舊了,幾乎已經朽壞。我拿出針線,粗針大線地把它縫上,當我咬斷線頭時,嘴裏嘗到鹹味。

然後我聽到莫德的房門打開的聲音。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我把行李袋在床邊藏好,站著側耳聽。沒有聲音。我走到小客廳門邊,望進去,窗簾開著,月光照了進來,房間空無一人,莫德不見了。

她沒帶上門,門虛掩著,我踮著腳尖走到門口,往走廊裏望去,我好像在宅子平常的木板吱嘎聲之外,聽到了一點聲音,像是遠處某扇門的開和關,但我不能確定。我壓著嗓子低低地叫了一聲“莫德小姐!”——但就算是句悄悄話,在宅子裏聽起來都很響。於是我不出聲了,豎起耳朵聽,眼睛在黑暗裏搜尋,往走廊裏走了兩步,再仔細聽。我兩手緊握,緊張得要死。但同時,我也很生氣——她就是這副德行,在這個鐘點自己走了,一句話一個解釋都沒有?

鐘聲敲響十一點半,我叫了她一聲,又往走廊裏走了兩步。我的腳絆到了地毯邊,差點摔倒。她對這裏了如指掌,能在黑暗中行走毫無問題,我對這兒卻十分陌生,我可不敢獨自去找她。要是我在黑暗裏轉錯了彎怎麽辦?可能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所以我只有等,數著分秒地等。我去臥室把行李袋提了出來。然後我站在窗前,今晚是滿月,外面一片明亮。草地從樓前鋪展開來,直到墻邊,墻外是河。紳士就在河上某處,當下正在向我們靠近。他會等多久?

最後,當我緊張到汗流浹背時,子夜的鐘聲敲響了,每敲一下都讓站在那裏的我發抖。最後一聲留下了回音。我想,“時間到了。”正這麽想時,我聽到輕輕的腳步聲,那是她的鞋——她出現在門口,在黑暗中臉色蒼白,像貓一樣呼吸急促。

“原諒我,蘇!”她說,“我去了舅舅的書房。我想最後再看一眼。但是在沒肯定他睡下之前,我不敢去。”

我把鬥篷遞給她,扣好了自己的鬥篷。她看看周圍,看著她將離開的一切。她的牙在打戰。我把最輕那只袋子給了她,我站在她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她嘴上。

“你穩住。”我說。

我突然鎮定下來,緊張完全消失了。我想到我媽媽,想到被抓住前,她偷偷穿過的那些黑暗的街道和房屋。她的壞基因,像酒一樣,在我血液裏沸騰起來。

我們是從傭人樓梯走的。那個白天我專門上上下下走了幾次,把那些會吱嘎作響的樓梯板都摸清了。這時我拉著她的手,小心她落腳的每一步,繞過了那些會響的樓梯板。在斯泰爾斯太太的小茶房和廚房門口的走廊,我讓她停下一會兒,左右聽了聽。她沒放開我的手。一只老鼠沿著壁板飛快地跑過,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動靜了。粗毛地毯吸收了我們的腳步聲,能聽到的,只有我們裙子的窸窣聲。

通往院子的門鎖著,鑰匙插在鎖上,在轉動鑰匙前,我先把它拔出來,抹了一點油上去,然後我在上下門閂上也塗了油。這油我是從凱克布萊德太太的櫃子裏拿的,她要從豬肉鋪的小廝那兒少賺六便士了。莫德看著我做這些,目光充滿驚奇。我悄聲說:

“這很容易,要是從外面進來,那才難呢。”

然後我對她擠了一下眼。這就是成就感啊,當時我還真心希望這活能難一點兒。我把手指上的油舔幹凈,用肩把門嚴絲合縫地頂進門框裏,然後順滑地轉動了鑰匙,門閂像嬰兒一般柔順地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