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

紳士先走的。李先生和莫德站在門口給他送行,我站在她房間的窗邊看。她握了他的手,他對她鞠躬。然後馬車載著他去馬洛村的火車站。他雙手抱胸坐在馬車上,帽子推後,臉對著我們的方向。他的眼神一會兒看著莫德,一會兒看著我。

這個魔鬼,我想。

他沒打什麽手勢,不需要了。他已經把計劃跟我們仔細講了一次,我們都牢記於心了。他將坐火車到三英裏外的一個地方等,我們將待在莫德的房間,直到午夜,然後離開。他會在零點過半的鐘聲敲響時,在河邊與我們會合。

那天過得跟平常一樣。莫德像平時一樣去了她舅舅那兒。我在她房間裏慢慢踱步,看著她所有的物件——只不過這次我是在決定,哪些需要帶走。我們一起吃了午餐。我們去園子裏散步,去了冰房,墓地,還有河邊。這是我們最後一次那麽做,所有景物一如往常,只是,我們變了。我們走著,沒有說話。我們的裙子有時候碰到一起,有一次我們的手碰到了,卻像碰到了刺一樣,立馬彈開。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我一樣臉都紅了,因為我沒看她。回到房間,她靜靜地站著,像一尊雕像。我只是有時聽到她嘆息。我坐在她的桌前,桌上是她的首飾盒,裏面堆滿各種胸針和戒指,我面前有一小碟醋,我正用醋把那些寶石擦亮。我寧願幹這活,也不願意閑坐著。有一次她過來看了看,然後揉著眼睛走開了。她說是醋熏的。醋也熏得我眼睛疼。

然後就到了傍晚。她去吃她的晚餐,我吃我的。樓下的廚房裏,個個都無精打采。

“裏弗斯先生走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們說。

凱克布萊德太太的臉黑得像鍋底。瑪格麗特弄掉了一把勺子,她就用大勺柄打她的頭,打得她尖叫。然後,我們還沒開始吃呢,查爾斯就坐在桌邊大哭起來,然後他沖出去,把流到下巴上的眼淚鼻涕抹幹凈。

“這事讓他難過死了,”一個客廳女傭說,“他現在一心要追到倫敦去,當裏弗斯先生的小廝。”

“你回來!”魏先生喊道。他站起來,頭上往下掉粉,“你這麽大的男孩了,他這種人,我真替你難為情!”

但查爾斯不肯回來,不管是為了魏先生還是誰。他已經習慣了天天給紳士送早餐,擦皮鞋,為他刷幹凈那些漂亮外套。現在卻又要困在全英格蘭最冷清無聊的宅子裏,幹點磨刀擦玻璃的活。

他坐在樓梯上抹眼淚,用頭撞著樓梯的欄杆。魏先生走過去打了他一頓。我們聽到他的皮帶抽到查爾斯背上的聲音,還有查爾斯的大叫。

這讓這頓晚餐無比沮喪。我們默默地吃了,吃完後魏先生回來了,臉色紫漲,假發也歪了。我沒跟他和斯泰爾斯太太去她的茶水房吃布丁。我說我頭痛。我的頭真的快痛了。斯泰爾斯太太上下打量了我一陣,然後就望向別處。

“你最近身體可真差啊,史密斯小姐,”她說,“我看,你是不是把健康都丟在倫敦了。”

我才不管她怎麽想呢。我以後也不用見她了,還有魏先生,還有瑪格麗特,凱克布萊德太太,都再也不用見了。

我跟他們道了晚安,然後上樓去了。莫德當然還在她舅舅那兒。她回來之前,我就按我們說好的,收拾好要帶走的衣服鞋襪小零碎,都是她的。我那條褐色織布裙就不要了,我大概有一個月沒穿它了。我把它留在了箱底,箱子我也不要了。我們只能背行李包。莫德找出了她媽媽的舊行李袋,皮受潮了,上面生出了一些白色的圓斑。包上釘著鬥大的銅字母,大得我都能認出來,是一個M和一個L——那是她媽媽名字的縮寫,和她的一樣。

我在裏面墊了一層紙,把它裝得滿滿的。沉的那個行李袋——我背那個——放了我擦好的珠寶,我用布把它們都包好了,以防撞壞或刮擦。我把她的一只手套也放了進去——那只白色小羊皮手套,有珍珠扣子的。她戴過一次,以為弄丟了。我想留著它,作為對她的紀念。

我的心都碎了。

然後她從她舅舅那兒回來了。她扭著雙手。“噢!”她說,“我的頭好痛!我以為他今晚不會放我走了!”

我猜到她今晚會這樣,已經從魏先生那裏要了酒來,準備給她提神用的。我讓她坐下,倒了些酒在手帕上,抹了抹她的額頭。酒讓手帕變得像玫瑰一樣紅,她的額頭也紅了。她的臉在我手裏是涼的,她的眼皮顫動著,當她睜開眼睛,我就走開了。

“謝謝!”她輕聲說,眼神溫柔。

她喝了些酒。酒是好酒,我把她喝剩的喝完了。酒入體內,像火一樣燒起來。

“現在,”我說,“你得換衣服了。”她還穿著晚餐的服裝,我放好她的外出裝,“但我們不能要裙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