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第2/12頁)

她咬著嘴唇,把手放在腿上坐了片刻,偷偷看了幾眼自己的手指,越來越坐臥不安。最後她說:

“我覺得,湯裏有點油……”

好吧,我與其坐那兒看她著急,不如到臥室去給她取一雙幹凈手套。“讓我來吧,”我幫她解開手腕上的扣子。盡管一開始她不讓我碰她脫了手套的手,但後來——既然我說我會很小心——她也就讓我碰了。她有一把模樣做得像飛鳥的銀剪刀,她指甲長了,我就用它來幫她剪。她的指甲軟,非常幹凈,像小孩的指甲一樣,長得很快。我剪的時候,她的手指會跳一下。她的手,皮膚柔嫩,但就像她身體的其他部分一樣,柔嫩得都不太對了。我每次都忍不住想,這要被粗糙的、堅硬的物件碰到,會多受損傷。看她把手放回手套裏,我就放心了。剪下來的指甲屑片掉在我大腿上,我用圍裙兜住,倒進壁爐。她會站在那裏,看著它們燒成黑色。我從她梳子和刷子上拉下來扔進火裏燒掉的頭發,她也這麽看。看著發絲在炭上像蟲子一樣扭曲,燃起火焰,變成灰,她會皺起眉頭。有時我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

因為在布萊爾莊園,實在沒啥其他可看的。可看的只有這些:煙囪裏升起的煙,天上飄過的雲。每天我們會去河邊散步,看水的漲落。“秋天它會漲水,”莫德說,“河邊的燈芯草全會被淹,我不喜歡。有些晚上河上會起白色的霧,一直彌漫到我舅舅家的墻邊。”她顫抖了一下。她總是說“我舅舅家”,從不說“我家”。地面松脆,被我們的靴子踩陷,她說,“草都變脆了!我想,河快要結冰了,可能已經結冰了。你看見它在掙紮了嗎?水想流,寒冷想把它凍住。你看見了嗎,蘇?你看,在這邊草叢裏。”

她看著,皺起眉頭。我看著她的臉,她臉上的動靜。我說,就像我說那湯,“小姐,不就是水嘛。”

“只是水?”

“對呀,褐色的水。”

她眨眨眼睛。

“你冷了,”我說,“回屋裏去吧。我們在外面待得太久了。”我挽起她的手。當時,我就這麽做了,什麽也沒想,當時她的手臂顯得有點僵硬。不過,第二天,或者是再後一天,她挽了我的手,動作不再生硬。再往後,我們就自然而然地牽起了手……我不知道。我只是後來回想這件事,記起這些。那時候我只知道,開始我們分開走,然後就並肩而行了。

雖然他們個個叫她小姐,其實她只是一個女孩,一個從沒嘗試過玩樂的女孩。有一天我整理她抽屜時,發現了一疊撲克牌。她說那肯定是她媽媽的。她只會分花色,其他什麽都不懂。她居然把J叫“騎士”!我教了她一兩個我們波鎮玩的比較簡單的撲克遊戲——全四牌和吃磴之類的。我們玩了幾次,一開始就賭點火柴什麽的,後來我們在另一個抽屜裏找到一些珍珠母貝做的籌碼,有魚形的,鉆石形的,還有新月形的,就賭起了那些。那珠母手感細膩清涼——手,指的當然是我的手,莫德還戴著她的手套。她出牌的時候,會把牌放得中規中矩,邊和角都和下面的牌對得整整齊齊。過了一會兒,我也開始這樣做起來。

我們一邊玩牌,一邊聊天。她喜歡聽我聊倫敦,“真的那麽大嗎?”她問,“還有戲院?他們把它叫什麽?遊藝園?”

“還有飯館,還有各種各樣的店鋪,還有公園,小姐。”

“公園,像我舅舅的園子那樣?”

“有那麽點像,”我說,“當然了,裏面滿滿的都是人。小姐,你出大,還是小?”

“我大。”她出下一張牌,“滿滿的,你說?”

“我比你大。看,我三,你二。”

“你打得真好!——滿滿的都是人,是嗎?”

“當然了,但是天色很暗。你要切牌嗎?”

“天色暗?你肯定?我以為倫敦是很明亮的,都點著亮燈對吧,我想,是煤氣燈?”

“那些大燈亮得跟鉆石一樣!”我說,“在戲院裏和舞廳裏。在倫敦,你可以跳舞到天亮,小姐!”

“跳舞,蘇?”

“跳舞,小姐。”我看見她臉色變了。我放下牌,“你是喜歡跳舞的吧,小姐?”

“我——”她的臉紅了,她垂下眼,“從來沒人教過我。你覺得,”她擡起頭,“在倫敦,我的意思是,”她很快地加了一句,“如果我能去的話,你覺得在倫敦,我不跳舞,也能算是上流淑女嗎?”

她的手放在嘴上,帶點緊張。我說:“我想,應該可以吧。不過,你想學嗎?你可以找一個舞蹈老師。”

“我行嗎?”她有點遲疑。然後她搖了搖頭,“我敢肯定……”

我猜到她在想什麽,她在想紳士,她在想如果他知道她不會跳舞會怎麽想。她在想他可以在倫敦結識的其他女孩,那些會跳舞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