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預言(第3/7頁)

薛采翻了個白眼,倒頭就睡,一幅不願再跟他多言的樣子。

“其實,很多時候我也瞧不起自己啊。你看看我,一把年紀,一事無成,嫉妒自己的親妹妹,卻鬥不過她,跟喪家之犬般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有人肯幫我,我卻將一腔心思全放在了女人身上……”頤非看著頭頂的流蘇,流蘇已經停了,他那點活動的心思也似跟著死掉了,“兩次。兩次,我兩次喜歡上的,都是昭尹那廝的女人。你說,是不是挺可笑的?”

薛采的眉頭皺了起來,但因為他背對著頤非,所以頤非看不見。

“姜沉魚也就算了,她多美啊,宛大的程國就沒出過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她來了,往船頭一站,風吹著她的鬥篷,颯颯作響,我當時在馬車上看見她,心想,這大概便是詩經裏說的‘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吧……”

薛采這下不僅僅皺眉,而是默默地攥住了被角。

“後來,她成了璧國的淑妃,再後來,又成了皇後。而我,變成了花子——叫花子。”頤非再次輕笑,笑聲裏卻有無盡心事難以言述。也許是這夜色深沉,壓抑得人很想傾訴。又也許,是因為他在薛采面前本就毫無形象,無需擔心他恥笑自己,“坦白說,這一年,過得挺憋屈的。每日被花子花子的叫著,都快忘了原來的名字是什麽了……”

“我並沒有讓你等很久。”薛采終於開口道,卻依舊沒有回頭。

“是。你夠快了。才一年,就給我制造了如此好的反攻良機。可薛采,你如此幫我,圖的又是什麽呢?”

薛采的視線投遞到很遠的地方,仿佛看著誰,又仿佛是在看著自己:“我一輩子只答應過兩件事。一件,是姑姑,我答應她重振薛家;另一件,是主人,我要為他收拾殘局。”

這個殘局,就是如意門。

仿佛已經過去了很多很多年,但細想起來時,那個吉日又似乎是昨日。

公子被抱在朱龍懷裏,頭發和衣服都濕透了,因此看起來越發荏弱蒼白——他是當時天下最有權勢之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在那一刻,卻讓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的虛弱。

他快死了。

當時的薛采心中一片茫然,反復想的只有一句話:他怎麽會死呢?他可是姬嬰啊!

然後,姬嬰對他說:“我本以為時機成熟,可以靜下來好好整頓,但老天,卻不給我時間……也算是姬家的報應到了吧。我一死,姬氏這個毒瘤也終於可以割掉了。小采,如果你選第二條路,就要為我做一件事情。”

他對他說的事,就是除掉如意門,以及……給姬忽一條活路。

薛采至今還記得姬嬰說這些話時的表情,唇角含笑目光溫柔——公子真溫柔啊,那麽那麽溫柔。溫柔地拒絕了姜沉魚;溫柔地放過了姬忽,再溫柔地將彼時奴隸之身的他從泥潭重新拉回天際,給了他無上榮光。

“我姐姐姬忽是個可憐人,我本想著她既已失憶,是上天垂憐,起碼讓她可以擺脫這般不堪的宿命。然而,我一死,誰也不知她會不會恢復記憶,更不知她一旦恢復記憶,會給天下帶來怎樣的麻煩。小采,必要之時,你就殺了她。”姬嬰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冰涼,可他的話暖徹人心,“做這種決定是很難受的。所以,在那之前,你放她三次,第四次,便可以毫無負擔地下手了。”

“我不會有所負擔。”彼時的薛采倔強地說。

姬嬰便笑了,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十年後,一切就拜托你了。”

他把白澤留給了他;

他把璧國留給了他;

他甚至把姬忽和如意門……也留給了她。

然而,姬嬰沒有想到的是,薛采並沒有等十年。第一年,他動用手段將失憶的秋姜吸引到了自己府中就近看著;第二年,他見姜沉魚為略人之惡而哭,決定加快速度。他暗中籌備好一切,同燕王聯手,將頤非和失憶的秋姜一起推上了回程的道路。

“不破不立。十年太久了。”年輕的薛相站在書房裏,對著墻上那個巨大的白澤圖騰沉聲道。

秋姜若沒有恢復記憶,自然會幫助頤非幹掉頤殊。頤非稱帝後,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容忍如意門,如意門必將滅亡。

秋姜若恢復記憶,看她選擇。若肯棄惡從善,皆大歡喜;若跟如意門繼續做惡,就殺了。

薛采想,他跟姬嬰確實不一樣。姬嬰心太軟,很多事明明可以幹脆利落地處理掉,卻總想兵不血刃地完成。可七歲就經歷了滿門抄斬、從貴族變成奴隸,從天堂墮至地獄的他,早已磨礪了一顆鋼鐵之心。

姬嬰讓他放過姬忽三次,也許為的不是姬忽,而是他。

姬嬰看出他的變化,擔心他將來變成一個魔頭,所以在他腳上系了根線,必要之時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