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2/4頁)

我寒顫了,說:

“噢,中枬,你別胡扯,你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中枬放開我,坐回到椅子上,嘆了口氣說:

“我知道我在說些什麽,但願——一切都是無稽之談!”

我也坐回到他的對面,低頭注視著爐火,一塊新燃著的炭有了煙,我細心地用火鉗撥了出來,用灰把它掩遮,以免煙霧熏了眼睛。我的背脊上一直涼颼颼的,像有個小蟲子在爬,說不出來的一股不自在,好半天,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然後我下意識地在炭灰上劃著字,一面低低地說:

“我真想搬出去,我真不想住在這兒。我投奔到這兒來就是一個錯誤。”

“是嗎?”中枬的語氣有些特別。我擡起眼睛來,他正在注視著一張照片,是那張皚皚的嬰兒照!把照片放進他的口袋,他說,“你應該來,憶湄,否則,我如何能認識你?”

“你——喜歡這張照片?”我問,莫名其妙的妒意在胃裏升騰。

“不錯,”他笑了,捏捏我的下巴。“你在意了,是不是?因為我又收藏了一張皚皚的照片?別去管它,我只是喜歡這小娃娃的表情,皺皺的小鼻子像個貓頭鷹。”他站起身,拍拍我的手背。“好了,憶湄,你也該睡了,記住要關好房門。”

他走向房門口,打開房門,跨了出去,又回頭問了我一句:

“憶湄,到今年七月,你就滿十九歲了,是不是?”

“是的,怎麽?”

“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日!”他噘著嘴說。

“七月二十一日。”

他笑了。

“我會記得牢牢的,你比皚皚差不多大了一整歲。到時候,送你一打小白貓作生日禮物,好嗎?以填補失去的小波。”

“小波的位置不是別的貓所能填補的,”我悵悵地說,“他們竟不能容忍一只殘廢的小貓!其實,小波根本毫無過失!

“皚皚的過失也不大,”中枬笑著說,“如果你是她,說不定也會發脾氣。皚皚的本性是很善良的,別把這點小事記在心上,那就不像你的個性了!”

“你好像很偏袒她哦!”我用鼻音說。

“別那麽酸溜溜的!”他的笑意更深了,再捏捏我的下巴,他的身子向走廊裏隱去,同時,還拋下了幾句話,“不過,嫉妒對你有益,最起碼,你不再眼淚汪汪地傷心了。好,明天見!保險你明天起來的時候,今天所有的煩惱都已成過去了!”

我目送他的影子消失,雖然明天一早就能見面,卻仍然若有所失。關上房門,我默立了片刻,終於,鄭重地鎖上了房門。剛剛把門落了鎖,我就聽到樓下嘉嘉的歌聲,不知從花園的哪一個角落裏飄了過來: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不多時,

去似朝雲無覓處!

在這陰雨綿綿的冬季的深夜裏,這歌聲別有一種蒼涼的韻味。忽然間我心底掠過一陣寒意。“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這是什麽?誰也無法了解白居易作這闋詞時的心情,更沒有人明白他在隱示著什麽?既非花,也非霧,能在夜半來,而天明去,這是什麽呢?一個夢?一段感情?一個幽靈?一個鬼魂?……噢,我是越來越神經質了!

清晨,我在冰冷的空氣中醒來,雙腳都已凍得麻木。分了一條棉被和毛毯給嘉嘉之後,我所蓋的就未免太單薄了。起了床,頭重鼻塞,腳還沒落地,已經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下了樓,羅教授正坐在餐桌上,我的早餐也已擺了出來。剛剛坐下,左一個噴嚏右一個噴嚏,眼淚跟鼻涕都來了。羅教授從他的報紙上擡起頭來,盯著我。

“怎麽了?”他簡單地問。

“我想是感冒。”我說。

“為什麽不小心些?沒關窗子?”

“不,是棉被不夠!”

“棉被?”他的濃眉糾纏了起來。“怎麽會!我關照過,你床上的用具要和皚皚、皓皓一樣!那麽你為什麽不早說?要等到生病了才開口?想凍死嗎?”

我凝視他,這個毛發蓬蓬的人是誰?我的父親嗎?和皓皓皚皚一樣!他想用同等的待遇來待我嗎?低下頭,我噪了一口稀飯,輕聲地說:

“棉被本來是夠的,但是,昨天我分了一條棉被給嘉嘉。”

“嘉嘉!”他看來十分驚愕。“怎麽!”

“我不想讓她凍死,她睡覺的地方像個冰窖,玻璃窗破了,冷風滿屋子奔竄……”我停下來,鼻子裏一陣發癢,要打噴嚏又打不出來,我張著嘴,眨著眼睛,好不容易才把這陣難過熬過去。“我想,很少有人注意到她是怎樣生活的,她自己又什麽都不懂。我奇怪以前的那些冬天,她是怎麽度過去的!”

羅教授緊緊地盯著我,眼睛裏閃爍著兩簇奇異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