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4頁)

“你幹什麽?”我問。

“憶湄,”他恨恨地說,“我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地方特別好!你不算很美,更談不上成熟及誘惑力,你又是這樣一個執拗而固執成見的小東西!但是,你身上具有什麽?真的,憶湄,你是誰?你不是個簡簡單單的女孩,而是個妖魔和仙女的混合品!羅家欠了你什麽?你將注定了來擾亂這整個的家庭!”

我困惑地瞪視著他,他也瞪視著我。然後,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放開了我,轉過頭去,自言自語地低聲說:

“我但願有一個巨大的力量,能把我從你的身邊拉開!”

我凝視他,蹙起了眉,於是,他一下子把我推開,推得又重又野蠻,嘴裏亂七八糟地嚷著說:

哈!你幹嗎做出那麽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來。你以為我羅皓皓會癡情如此?不過哄你玩玩而已,你可別自作多情!天下的女孩子那麽多,我羅皓皓誰都可以愛,你,算不了什麽!他對我{目夾}{目夾}眼睛,所以,憶湄,你看,你大可不必為我難過。

我靜靜地望了他好一會兒,然後,我攀住他的肩膀,輕輕地吻了他的面頰。我的舉動觸怒了他,猛烈的推開了我,他像碰上了有毒的東西一樣,忙不叠地用手擦拭著被我吻過的地方,嘴裏低低地、嘰哩咕嚕地詛咒。這樣子和神情都像極了羅教授。我輕聲地說:

“皓皓,如果我恐懼的事情是事實,那麽,那個大力量終究會來的。”

“你在說些什麽鬼?”他問。

我搖搖頭,不再回答。離開了他,我走出餐廳,回到了我的房間裏。在書桌前坐了下來,鼻子塞得更加厲害,爐火烤得我頭痛。忽然間,我強烈地思念起媽媽,思念和媽媽共有的那些歲月:一間小小的房子,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和那份單純得不能再單純、寧靜得不能再寧靜的生活。想想看,不久之前,我還倚偎在媽媽身邊,事事讓媽媽拿主意,連早上起床,穿哪一件衣服,都要問一聲媽媽。而現在,我竟處在這樣復雜紊亂的的境況裏!媽媽,媽媽,在她交代我來投奔羅教授的時候,她曾預料到我會遭遇這些事情麽?

黃昏的時候,彩屏捧了一大沓毛毯和尼龍被走進我的房間,把東西堆在我的床上,她望著我說:

“老爺要你晚上在家裏不要出去,他請了醫生來給你看病!”

“哦,”我錯愕地說,“一點小感冒而已,真犯不著請醫生,中枬已經買了特效藥來了!我的身體又強,現在都不頭痛了。”

彩屏把棉被幫我鋪好,那是一床嶄新的、鵝黃色的底色,桃紅色的花朵的尼龍被,鮮艷而奪目。毛毯也是新的,淺綠的底,墨綠的格子。彩屏笑著說:

“老爺自己上街去買來的。我在羅家做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老爺買這些東西,以前都是叫我們去買的。”她看看東西上綴著的價格標簽,又笑了。“老爺買東西一定不會講價,起碼貴了一百塊!”她注視我,含著笑意的眼光裏,似乎還帶著抹奇怪和研究的神情。連她,也在詫異我的身份,和在羅家的奇異的地位嗎?她也在懷疑我是誰嗎?床鋪好了,她又說,“小姐,你的棉被給了嘉嘉了嗎?”

“是的?”

“老爺今天下午叫了配玻璃的人來,把嘉嘉房間的玻璃窗都修好了。”彩屏說,望著我。“小姐,從你來,嘉嘉的生活好多了,以前,實在沒有什麽人會去注意她。”她把換下的被單和枕套抱起來,向門口走,又站住說,“羅家的人都是好人,不過,他們都不大去注意別人的,每個人只管自己。”

這是下人嘴裏批評的主人,但,確實有些對。目送彩屏走出房間,我呆呆地在床緣上坐下,用手撫摸著那柔軟的尼龍被,嗅著那新東西上所特有的香味,有些兒心境恍惚。羅教授自己上街去買來的!難得他會記起幫我買棉被!貴了一百塊?豈止一百塊!但,最使我感動的,還不是他為我買棉被或請醫生,而是他為嘉嘉配玻璃窗!一件小小的事,卻可證明他那粗糲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怎樣的心!

望著窗子上的露珠,和窗外蒼蒼茫茫的暮色,我奇怪著這是怎樣一個世界?奇怪羅家所有的人,是怎樣的個性?奇怪他們是歡迎我,還是不歡迎我?是喜愛我,還是討厭我?為什麽他們好像都很喜歡我,而又總要令我難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因為我“特殊”的“身份”嗎?我“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對著窗子,我喃喃地問: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