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與丈夫分別以來,岑櫻設想過千萬種重逢時的場景,卻從未想過,她會在這樣一個場合與他相見。

他就坐在高高的金殿上,脊背筆直,目未斜視。岑櫻驚訝地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短暫的模糊散去,那道影子重新在眼前清晰。那禦座之畔的青年,劍眉星目,俊逸明潤,不是她的悶罐兒又是誰?

岑櫻眼睛裏漸漸起了霧,也不管是不是那麽多人看著,紅了眼圈癡癡地望著他,仿佛化身石柱。

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有些詭異,底下群臣面面相視,開始竊竊私議起來。最終是皇帝微笑著提醒:“櫻櫻這是看傻了?這是阿舅的長子,太子,也是你的表兄。”

又喚兒子:“衍兒,還不快去扶你表妹起來。”

太子殿下……

岑櫻只覺大腦懵懵的一片,直響,嬴衍眼神淡漠地走下殿來,虛虛朝她伸出一只手。

岑櫻沒動,依舊怔怔地望著他俊逸深刻的眉目,難以置信。

她的丈夫,那個送她玉佩說和她成婚不是假的、會幫她割草喂雞、會背她聽她唱歌的郎君,他怎麽會是太子呢?

不過,他沒事。還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真是太好了……初見的驚訝褪去,岑櫻的心頭被喜悅填滿,搭了他的手站起身來,盈盈眼瞳有如煙波流動,含著無盡情意。

嬴衍只作未見,面容凜繃,他一言不發地走回殿上,視線甚至未觸到她的發梢與衣角。

“周氏,你來看看,朕的這個外甥女,是不是就是你那位失蹤的鄰居。”

皇帝含笑的話聲將岑櫻自出神中拉回,她這才注意到殿下跪伏的還有一人,竟是鄰居周大哥,一時驚訝地問出聲來:“周大哥,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周興卻嚇得魂不附體,一個勁地朝皇帝磕響頭:“是草民誤解了薛世子!草民罪該萬死!”

將他千裏迢迢帶來京城的那位大人並未告訴他這些,只讓他禦殿告發薛氏兄弟強搶民女。

如今既被證實是誤會一場,追究起來,自是他這個平頭百姓遭罪!何況先前就是他提議把秦郎君扔下車——不,是太子!太子殿下又會怎樣報復他?

他根本無暇驚訝岑櫻身份的變化,面色慘白,頭骨觸地的聲在寂靜下來的大殿內格外清晰。

嬴衍冷笑了一聲,旁觀未語。皇帝道:“你救人心切,又何錯之有呢。”

“再說了,若不是你,朕也難得尋著個機會恢復櫻櫻的身份。”

他面色慈和,儼然一位體貼百姓的君父,然周興一心恐懼,仍只是砰砰磕著頭而已。

“諸位。”皇帝順勢起身,原本議論紛紛的大殿瞬然安靜下來,“借著今天之機,有一件事,正好也一並公之於眾。”

“姑臧郡岑氏,本為已故元懿公主之女,自小流落民間,直至上月裏才為白鷺府尋回,自即日起恢復本姓薛氏,進位縣主,賜號永安。”

像是投石入水,此則消息在大殿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眾皆議論,唯獨坐在女客席間的永安縣主薛姮如墜冰窖,自皇帝宣布此則消息起,便已聽不見任何聲音。

阿舅說這位岑氏才是母親的女兒,那她呢……她是什麽?

這個家本就容不下她,如今她既不是薛家女,今後,她又該如何自處?

她遍體生寒,渾身的血液都似冷卻,卻不得不站起身來,行至禦殿前請罪。

“阿姮鳩占鵲巢多年,以致真正的金枝玉葉流落民間,阿姮之罪,罪不容恕,甘願領罪讓賢。”

她聲淚俱下地說道,羞愧得不敢看那被自己占了身份的少女一眼。而群臣也終於回過味來,開始行禮說著恭賀的話。

“你又有什麽錯呢。”皇帝嘆息著說道,目光慈愛,“阿姮當年,也不過是個繈褓之中的嬰兒。”

又喚來定國公薛玚及定國公夫人鄭氏:“今後阿姮仍歸於薛家,除縣主封號外其余身份不變。爾等宜善待之,不得有違。”

“鄭氏,朕把朕的兩個外甥女都交由你了,你可要好好管教著。”

“謝陛下恩典。”薛姮流著淚說。

薛玚及鄭氏喏喏稱是,領旨謝恩。岑櫻忐忑地瞥了眼薛玚夫婦。定國公一張國字臉,嚴肅威猛,鄭氏則是個年近四十的婦人,丹鳳眼微微上挑,有些刻薄的長相。

她雖是第一回 見鄭氏,卻是和定國公提前接觸過的,心裏很清楚,這位國公對她只怕並沒有什麽情誼,否則也不會直接就把她送去宮裏。

她和阿爹才是一家人,她不能待在薛家。

“高興壞了?”

見她似愣著,皇帝微微一笑:“連謝恩也不知道?”

岑櫻只好跪下,緊張地一開口成了結巴:“民、民女……”

“謝過皇舅恩典。”

事情似乎塵埃落定。皇帝公布了岑櫻身份,賜號永安縣主,又派人送走了周興,大殿內重新恢復了先前觥籌交錯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