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不見的刀。(第5/7頁)

他從來沒有發過這麽大的火,這一聲,把柳氏都給吼得呆住了。

所有的怨氣積攢起來,總有要決堤的一天,她是內宅婦人,一輩子就那麽大一片天地,哪裏知道外頭的境況。男人要在官場上行走,要立世為人,但凡有半點錯漏,要遭多少人的冷眼,她知不知道?

為了巳巳那件事,弄得朝中人人恥笑,就連官家都聽說了他府上的奇事,那日問起魏國公的婚事,還特意叮囑了一句,讓他好生善待江侯嫡女,其中包含著怎樣的意味,還用得著細說嗎?

唉,真是提了就來氣,雖然內宅之事用不上宰牛刀,男人們也都有過偏愛美妾的經歷,但被朝野上下矚目,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這會兒是真懷念縣主在時的年月啊,簡單庸碌地活著,好過將身上種種弊病,無限放大在眾人眼前。

可是怎麽辦呢,他不是不知道柳氏的毛病,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眼皮子淺、會算計、愛貪小便宜……但這些毛病不足以讓他狠下心來懲治她。畢竟十幾年的光陰,她陪他度過了多少個郁郁不得志的日夜。自己是可憐的,柳氏則是可悲的,到最後這筆糊塗賬混作一團,已經說不清誰是誰非了。

這頭的柳氏呢,驚愕之余腦子轉得飛快,自己催促著他去找了魏國公,最後商議出這麽一個結果來,想必其中的過程愉快不到哪裏去。

這回她是真的有些怕了,不怕別的,只怕江珩對她的感情由濃轉淡。於是她無聲地哭起來,就是那種梨花帶雨卻不見抽泣的模樣,她知道,這樣最能擊中男人的心。

“原是我錯了……”她輕聲說,“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拿小娘子當自己女兒一般,竟還想著親手送她出門。”

江珩擡了擡眼,看見的就是那樣一副雨打梨花的情景。

她嘴裏平靜地說著,眼裏的淚珠卻大顆大顆地掉落下來,“我原想著,她沒了親娘,總要有個替她遞紗扇,蓋蓋頭的人……沒想到是我充人形,忘了分寸。”

江珩忽然又有些不落忍了,蹙眉道:“好好的,你哭什麽。”

柳氏低下頭,擡起袖子掖了掖眼睛,眼眶裏還含著淚水,臉上卻掛起了一個委曲求全的笑,嗐了聲道:“正是的,小娘子成婚,既然還願意認郎主這個爹爹,那也是樁好事,我有什麽可哭的呢……”說著又落下淚來,囁嚅著,“我只是心疼郎主,自己的女兒出閣,竟要在人家府上辦喜事,弄得寄人籬下一般。”

這短短兩句話,確實又戳中了江珩的心事。

誰能知道表面上歡歡喜喜地聲稱合辦,背後飽含了無盡的委屈。女兒是他的骨肉,魏國公也是江家正經的郎子,他舒國公算個什麽,如今竟賽過了自己這個親爹。江家一口飯一口湯地把孩子養到這麽大,難道還不及向家夫婦這一個多月的噓寒問暖嗎?

可世上的事偏偏這麽古怪,親爹錯不得半點,否則就有人站在公親的立場上口誅筆伐你,讓你淪為上京的笑談。

現在還有誰心疼他呢,無非煙橋一個罷了。

江珩忽然軟下了心腸,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好了,你的心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沒有旁的辦法,只有屈就這一回,才能保全體面了。”

柳氏柔順地點了點頭,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略一思量,又問:“那小娘子的妝奩,郎主打算怎麽料理?”

江珩長出了口氣,“不過盡我所能吧。先前東昌郡公家的聘金上頭再添置一些,湊上個兩千兩,送去也就是了。”

柳氏聽了有些為難,猶豫了下才道:“東昌郡公的聘金是五百兩白銀,並黃金二十兩,折算到一起,也還有千把兩的空缺呢。眼下家裏進項有限,除了莊上的收成,就指著鋪面的租子。早前女君在時,上房一個吃醉了酒的嬤嬤曾說過,府裏一年能得兩三千兩進項,竟不知怎麽,女君走後只剩下了七八百兩……”

她話沒有說透,但江珩已經聽出來了,“你是說縣主離世前,把那些看不見的產業全給了巳巳?”

“唉……”柳氏蹙著眉笑了笑,“女君思慮得很周全,畢竟女兒是要嫁出去的,又不好掌娘家的權,女君的東西不給小娘子,難道還給覓兒嗎。”見江珩恍惚,借機又道,“其實當日得知小娘子還活著,偏不去找你,我心裏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左不過翅膀硬了,離了家也能活。那舒國公和夫人做什麽一心維護小娘子?還不是瞧著小娘子手裏有那些產業嗎!”

這麽一說,又好像有些道理,以江珩的認識,明夫人只見過巳巳幾回而已,怎麽就生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護犢之情來,如今想來恍然大悟,世上果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然而事已至此,終究沒有辦法,怪自己教女無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