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刀李四海(中)(第4/10頁)

前文書正說到孟員外打龐家出來,用攢下的錢買了一堆吃食,緊趕慢趕往家走,一路回到楊柳青。到了住處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麽回事兒呢?此前被燒毀的宅院竟又蓋了回來,前邊的店鋪,後邊的宅子,一間不缺、半間不少,蓋得磨磚對縫、碧瓦朱檐,比原先的還氣派,心說:這是誰呀?房子雖然燒了,可這地還是我們家的,怎麽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在我這兒蓋房?哪有這麽欺負人的?難不成老婆孩子日子過不下去了,把地給賣了?那也得跟我這當家的說一聲啊!

孟員外心中惱火,越想越生氣,正待上前砸門,大門左右一分,走出來一位夫人,穿戴光鮮齊整,手端一個臉盆,看意思是要倒水。孟員外定睛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夫人,這位孟大奶奶!當時眉毛都立起來了,一股子邪火直撞腦門子,心說:我這才走了多長時間,這家占了我的地不說,怎麽連我媳婦兒都收了房?騎在脖子上拉屎也得有個分寸,拉幹的我扒拉下去,拉稀的我找塊布擦擦,這可明擺著是騎在我脖子上拉痢疾,欺負我還得往死裏惡心我,當真是欺人太甚!念及此處,火往上撞,立即沖上前去,一把將媳婦兒的手腕子攥住了,惡狠狠地問道:“我這三個多月沒回家,你居然不守婦道靠了人兒,你吃不了苦罪倒也罷了,我那老娘和孩兒讓你們趕去了哪裏?你倒給我說說,究竟是哪一家這麽欺負我?”

孟大奶奶見當家的回來了,當真又驚又喜,反問道:“你在這兒胡言亂語什麽?這不是咱自己家嗎?”

孟員外莫名其妙:“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咱們家分明被一把大火燒成了白地,連買賣帶宅院全沒了,全家老小擠在破瓦寒窯當中,吃不上喝不上,我才進城找龐三爺借錢,這一去三個月,又不曾讓人給你帶錢回來,何以又起了一座宅子?還說這是我家?”

書中代言,這是怎麽回事兒呢?原來這位龐元慶龐三爺,真乃交朋友的典範,早聽說孟員外家遭不幸,也知道他去找以前的狐朋狗友借錢翻身,可是沒一個人借給他。當初怎麽吃怎麽喝,好得都跟一個人似的,等孟員外遭了難再找這些人,卻是四處碰壁,都拿他當作瘟神一般來躲,還有直接把他打出去的。心下也自感嘆,尋思如何拉他一把,這天孟員外一上門,他就知道是借錢來的。

龐三爺心裏明白,堂堂五尺高的漢子,找人借錢張不開嘴啊!他不願意讓朋友為這個難,想了個萬全之策,顧及了孟員外的面子,還得幫他這個忙。吩咐手底下人好吃好喝招待著,每天給孟員外一兩銀子把他穩住了,自己帶人到楊柳青幫孟員外家再建新宅,原來什麽樣還蓋成什麽樣,只許更好不許湊合,又花錢將之前的買賣恢復起來,連掌櫃的帶小夥計原班人馬都招齊了,告訴孟夫人這些錢是孟員外早先存在他那兒的,這些年就算入了股,如今買賣賺了錢,理應連本帶息還回來。

孟大爺聽完孟大奶奶一番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眼淚可就止不住了。走投無路碰運氣才去找人家借幾個錢度日,沒想到這位龐三爺如此仗義,枉我以前自誇交朋好友,今日才知道什麽叫真朋友,從此也不再和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一門兒心思做買賣,一家人和和美美又過上了好日子。

孟員外的買賣越幹越好,富足勝於從前,至於他如何到龐三爺家登門拜謝,如何把錢都還上,那是後話,按下不提。回過頭來再說龐元慶龐三爺,他交的朋友遍天下,可不是只孟員外這麽一位,在天津城裏人稱賽宋江的及時雨,比不了秦瓊秦二爺那也差不到哪兒去,交朋好友、仗義疏財那是出了名的,可要說跟他交情最相好的,還得說是金刀李四海。

龐元慶和李四海是磕了頭的拜把子兄弟,喝過血酒、發過死誓,兩個人好到什麽程度呢?這麽說吧,龐三爺出去買東西,無論買什麽,準是兩份。好比說天時涼了,龐三爺去聚元號買帽子,如果說這樣的帽子店裏只有一頂,掌櫃的絕不往外拿,知道這位爺有一個好朋友,一買準是兩頂,兩人都得有,否則再喜歡也不要。兩個人的這份交情,可以說整個天津衛沒有不知道的,說起來人人欽佩,個個嘆服。

咱們說李四海李四爺,在衙門口當差,穿的是官衣,吃的是官飯。按說在衙門口當差的,都是人家上趕著攀高枝跟他結交,衙中有人好辦事,指不定什麽時候有個用著用不著的,少不了找他行個方便,哪怕一時間用不上,能和穿官衣的交朋友也有面子。唯獨李四爺例外,他這份差事交不了朋友。您別看窮有窮朋友、富有富朋友,這交朋友看的是人品、對的是脾氣。秦檜那樣的大奸大惡之人,千人罵萬人恨壞到家了,也還有三兩個好朋友。為什麽說幹李四爺這一行的交不了朋友呢?交朋友跟差事有何相幹?這得分什麽差事,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可以交朋友,而旁人見了李四爺,卻向來敬而遠之,不是覺得這個人不好,而是心生懼怕。因為李四爺是天津衛衙門口兒刑房的頭一把刀,掌刑執法砍人腦袋的劊子手,吃“斷頭飯”的這麽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