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刀李四海(中)(第2/10頁)

孟員外萬般無奈,兩手空空回到家中,把出去借錢的遭遇跟夫人說了一遍。夫人也替他不平,無奈眼瞅家裏揭不開鍋了,自己餓上三頓兩頓的,忍忍也就過去了,老的小的還都等著吃飯呢,便對員外說:“早時也聽你說過,城裏有一位開綢緞莊的龐三爺跟你有交情,那是個大家人戶,倒不如你上門去求求他?人家手指頭當中漏出來的、牙縫兒裏邊剔出來的,也夠咱對付上一陣子。”

孟員外知道媳婦兒說的這位,大號叫龐元慶,天津衛人稱龐三爺,絕對是位響當當的人物,大小的綢緞莊開了五六家,專營江南絲綢,每年包好幾條船,順著運河到蘇、杭二州采辦貨物,賺了大錢,發了大財。他是跟這位龐三爺認識,卻說不上有什麽交情,無非喝過幾次酒,還算聊得上來,僅此而已,並沒有多熟,況且足有兩年多沒見了,不然出去借錢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位龐三爺呢!可又想不到別人了,能找的已經找遍了,只得厚起臉皮,去到龐三爺的府上求告求告,多說點兒好話,萬一趕上人家這兩天心氣兒順,說不定真能借個一星半點兒的,也夠老的小的吃飯了。

孟員外來到龐家一看,真不愧是大富之家,兩扇廣亮大門氣派非凡,門前有上馬石、下馬石,立著拴馬的樁子,台階上放著幾條懶凳,幾個小夥計坐在門房喝茶聊天兒,一看有人登門求見,趕緊跑進去稟報。沒過多一會兒,幾個下人簇擁著龐三爺打門裏出來。孟員外一看,罷了,還得說是龐元慶龐三爺,人家這才是大財主,一身上下穿綢裹緞、養尊處優、紅光滿面,從裏到外透著一股子貴氣。別的不說,單說這身衣服扔著賣也值幾十兩銀子,正經的江南絲綢,上繡團花朵朵,再看這花兒繡的,瓣是瓣、葉是葉,最好的繡工一天頂多繡一寸。過去有錢人穿衣服講究到什麽程度呢?衣服上繡的花按照四季三時這麽來,春賞海棠夏觀蓮,秋開芙蓉冬梅寒,講究不同的季節穿不同的花,應不同的景兒。再說這“三時”,一樣的衣服一做三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一樣,繡的花卻不同,早上起來穿的這件上繡一個花骨朵;吃過午飯換上一件,衣服上繡的這朵花是開的,花團錦簇、姹紫嫣紅;吃過晚飯再換一件,這朵花已經凋謝了,紅衰翠減、暗香疏影。這叫一日三開箱,意思是一天得換三次衣服,過去都是有錢又有閑的大財主才這麽穿。

孟員外看看龐三爺這身穿著打扮,再低頭看看自己這身破衣服,不由得自慚形穢,想起之前借錢四處碰壁,心裏頭一個勁兒打鼓,暗想:龐三爺腰纏萬貫,我卻一貧如洗,連飯都吃不上了,何止是一天一地的差別,以前也沒有太大的交情,他能認我這個窮朋友嗎?

正當他躊躇不決之時,龐三爺已經來在了門口,降階相迎,抱拳拱手道:“聽底下人回稟,說是打楊柳青來了個故交,我思來想去在那邊也不認識別人,估摸就是兄弟你。自從上次一別,你我二人可有日子沒見了,想死哥哥我了,快快請進,咱哥兒倆好好聊聊。”說罷走上前去,一把攥住了孟員外,攜手攬腕往裏就走。孟員外受寵若驚,腦袋瓜子好一陣發蒙,任由龐三爺拽著進了屋。

到得廳堂之上,分賓主落座。有下人把茶沏好了,又端過來幾盤糕餅點心、幹鮮果品。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敘話,東拉西扯、天南海北什麽都聊。龐三爺說什麽,孟員外就應承著,始終心不在焉,幾次想開口提借錢的事兒,話到口邊又咽進了肚子。為什麽呢?他尋思龐三爺可能還不知道我落魄了,才會如此款待我,借錢的話一出口,準和別人一樣把我攆出去。人家家大業大,我卻落得如此田地,真是天壤之別,如何開得了口?再加上龐三爺不跟他見外,也是買賣人,把生意場上來來往往的事情這麽一聊,孟員外更找不到開口借錢的機會了。這個話上不來下不去堵在嗓子眼兒,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哥兒倆聊了半天,時候就不早了。眼看紅日西沉,天色近晚,龐元慶吩咐下人準備晚飯。家中的使喚人不少,廚子、管家、丫鬟、老媽子一齊忙活,端湯上菜,安排酒宴,飯菜擺了滿滿一大桌子,又把酒給斟滿了。哥兒倆入了席,把酒言歡。有錢的大財主在家款待朋友,那都不用問,全是好東西,一桌的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孟員外落難以來,平日裏凈喝西北風了,幾杯酒下肚,也不端架子了,狼吞虎咽好一通胡吃海塞。有下人在一旁伺候斟酒布菜,龐三爺陪著聊天兒,二人推杯換盞,酒酣耳熱。怎麽吃怎麽喝聊什麽暫且不提,這一頓飯直吃到二更天前後。要說這孟員外也沒什麽起子,連吃帶喝落了個溝滿壕平,到最後酩酊大醉,路都走不穩了。龐元慶讓手底下人準備了一間客房,將他扶去屋中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