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刀李四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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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碎瑤琴鳳尾寒,

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

欲尋知音難上難。

幾句閑詞道罷,咱們書開正文。各位老少爺們兒您聽好了,今天咱說的這段書,雖說也是三回五扣一坨子,可老道我經師不到、學藝不周,又是頭一回說這段書,保不齊有個崩瓜掉字兒吃栗子,一來一往的您各位多多包涵。

剛才這段兒詩文講的是哪兩位呢?不用我說您也聽得出來,正是俞伯牙和鐘子期。那俞伯牙乃是晉國上大夫,身份尊貴,鐘子期卻只是山中的樵夫,以砍柴為生。雖然地位懸殊,俞伯牙卻視鐘子期為知音,一曲《高山流水》奏罷,彈者動情,聽者沉醉,相敬相惜。鐘子期死後,俞伯牙把琴摔爛了,終生不再復奏一曲。這二位的交情,天下人無不敬佩。正所謂“一貴一賤交情乃現,一死一生乃見交情”。提到交朋友,還有這麽一個說法“寧學桃園三結義,不學瓦崗一爐香”,什麽意思呢?當初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甭管是賞金封侯還是天各一方,手足之情就沒斷過,哥兒仨好了一輩子,那是交朋友的典範;瓦崗一爐香說的是瓦崗寨賈家樓四十六友,也是一個頭磕在地上,到後來為了各自的利益拔了香頭子,四分五裂,以至於兄弟相殘,不復當年結拜之情。當中只有一位例外,誰呀?正是馬踏黃河兩岸、鐧打三十六府,交友賽孟嘗、孝母似專諸,名頭蓋了山東半邊天的神拳太保。這位秦瓊秦叔寶,人稱秦二爺,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當鐧賣馬,那叫有求必應,交友遍天下,提起秦二爺的名號天底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沒有不挑大拇指的。交朋友人家算交到家了。

從信陵君、孟嘗君到宋江、秦瓊,咱們說這些人都是古時好交朋友的典範。那位說交朋友有什麽用呢?有的人想不開,有錢自己花不好嗎,吃點兒什麽不好呢?何必仗義疏財?您可別忘了,錢財乃身外之物,生帶不來,死帶不去,況且一個人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包打天下,什麽事都能自己解決,命再好也有個三起三落。比方說一個人運氣不行,幹什麽都不成,但是世上之人形形色色,這個人運氣不好,做事難成,卻有那運氣好的人,如若跟這樣的人交朋友,原本成不了的事也許就成了。想當年信陵君那是何等尊貴,尚且用得上雞鳴狗盜之徒,更何況平頭老百姓呢?

閑言少敘,撇開稀的撈幹的、撂下遠的說近的。當初咱天津衛有這麽一位孟員外,也是出了名好交朋友的。雖是天津人,卻不在城裏頭住,出西門三十裏地,有這麽一個地名叫楊柳青,是那個地方的員外爺。員外這兩個字不是誰想叫就能叫的,頂得上半個官職,只因沒有實權,是官員以外的,故此稱為員外,大多是花錢捐來的,也有品級,也吃朝廷俸祿。到後來地主豪紳、有錢的富戶都可以稱員外,但無論如何非得是有錢有勢、富甲一方的才行。您見過哪個叫花子、打八岔的敢稱員外?

孟員外早先家裏日子過得不錯,不敢說大門大戶趁多少錢,倒也有房有地開著買賣,豐衣足食、吃喝不愁,一家子過得其樂融融。這個孟員外最好交朋友,城裏城外、上上下下相熟之人不少,也是到處有朋友。可有一節,這些個人多為酒肉之交,成天在一起花天酒地、胡吃海塞,那真叫前呼後擁、眾星捧月一般。可是常言道“患難見真情”,怎麽看夠不夠朋友?非得到了趕事兒的時候,方才看得出來交情深淺。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誰也備不住有個倒黴的時候,到後來孟員外家倒了黴,遭了一把天火。這把火著得太大了,那真叫烏雲覆大地、紅光遮半天,千道金蛇舞、萬座火焰山,高樓大廈頃刻倒、雕梁畫棟片時完,天降殺人劍、水火最無情,直把前邊的買賣、後邊的宅子,連同家裏的金銀細軟一點沒剩下,幹幹凈凈的燒成了一片白地。多大的財主也禁不住這一把火,此後的日子就是一天一地了。萬幸家裏人都還平安,沒有燒死燒傷的,可是家產全部付之一炬,什麽都沒有了,這往後這日子怎麽過,吃飯都沒著落了。無奈之下一家三口帶上老娘,在殘磚敗瓦上搭了一座窩棚容身,冬天灌風、夏天漏雨,一陣風吹過來,頂子都晃悠,進門兒就脫鞋,脫鞋就上炕,一家人窩在鋪上,連床被子都沒有,整天忍饑挨餓,勉強過活。孟員外看著全家老小唉聲嘆氣,跟媳婦兒說:“家裏的,你不必嘆氣,別忘了我在外邊這些年可沒閑著,凈交朋友了,等我出去找幾個朋友湊點兒本錢,再把買賣開起來,過不了一年半載,便可恢復家業。”

話是這麽說,孟員外可也明白,世上什麽事最難?莫過於找人家借錢。上山擒虎易,開口求人難,而開口求人借錢,則是難上加難,真不知道怎麽跟人家張這個嘴。奈何眼下沒了活路,不張嘴也不行了,再難也得去。按照交情深淺,挨家的這麽一去,這才發現人情似紙,乃至於比紙還薄!只落得個心灰意懶,怎麽呢?他交的這些朋友裏沒一個用得上的。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些人聽說孟員外家遭了一把天火,偌大一個家業燒得幹幹凈凈,如今成了分文皆無的窮光蛋,打早兒就防備著他來借錢,有的假意推脫,有的避而不見,還有狠的,吩咐手底下人,只要姓孟的上門,倆嘴巴外帶一蹬罐兒,怎麽來的怎麽給我打將回去。這就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