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崔老道捉妖(上)(第3/9頁)

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既然想入這一行,全憑機靈勁兒,耳朵總得支棱著,非得有這個悟性,祖師爺才能賞你這口飯吃。當小徒弟的天天跟著師父上買賣,端茶、倒水、拎大褂兒伺候好了,師父在台上說,小徒弟在下邊聽,聽會了記住了,變成自己的玩意兒,以後才有飯吃。

崔老道沒拜過師,也沒正經學過,全憑胸中見識信口胡說,從不按規矩來,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想怎麽著就怎麽著,純粹的野路子,倒也自成一派。您還別說,來聽的人當真不少,因為他這玩意兒太個別了。正規的說書先生,都得有一塊醒木,也有叫界方和撫尺的。醒木雖小,來頭卻大,皇上用的叫“鎮山河”、宰相用的叫“佐朝綱”、將軍用的叫“驚虎膽”,文官手上的才叫“驚堂木”,說書的醒木正是從“驚堂木”演變而來。驚堂木長六寸、寬五寸、厚二寸八,這是禮部定的,說書的醒木整整小了一半,因為說書的藝人不敢跟官老爺用一樣的東西,那叫大不敬,因而只能用半塊。崔老道也想找一塊,實在沒合適的,讓木匠镟一個還得花錢,問題是沒錢啊!只好從壞椅子腿兒上削下來一節,前寬後窄左高右低,四不像的一個玩意兒。崔老道不在乎,對付著也能用,拿在手裏一樣是那個意思,從此在南門口說上書了。

別的書他說不了,單會說一部《嶽飛傳》。當然這其中有不少內容他也不知道,很多部分只能是吃鐵絲拉笊籬——在肚子裏現編。可崔老道有個能耐,別管吹得如何如之何,扣子扣得多大,把聽書的胃口吊起來多高,最後他總能給圓上,說的還挺熱鬧,因此聽他說書的人也是不少。

有一回連雨天,下了半個月沒停,滿大街都沒人了。可崔老道一天不出去掙錢,家裏人一天沒飯吃,縱然天上下刀子,頂個鐵鍋也得出去擺攤兒。說不了書可以賣卦,萬裏有個一,萬一有個冤大頭來上一卦,起碼能掙個飯錢,回到家也有個交代,這一天就對付過去了。不過賣卦的不比醫館藥鋪,再著急也不至於頂風冒雨來算卦。崔老道站在卦攤兒後邊的房檐下望天嘆氣,這個買賣當真是“刮風減半,下雨全無”。他肚子裏沒食,身上也冷得哆哆嗦嗦,正愁得沒咒兒念,這時候有個穿雨披子的人,從遠處直奔崔老道的卦攤兒而來。崔老道看見有人過來心裏挺高興,可架勢還得端住了,不能讓人看出來,趕等來人到了近前一看,白高興了,不是買賣。怎麽呢?認識!那位說誰呀?此人叫劉大嘴,生得又肥又胖五短身材,腦袋大脖子粗,一張大嘴沒有耳朵擋著能咧到後腦勺去,滿口的獠牙裏出外進,想把嘴閉瓷實了都難,是南市的半個混星子。也有個營生,專門給人了白事兒,就是誰家死人了,他幫著打點安排,全得聽他的,規矩全懂,布置得周到齊全,說起來當年也是崔老道的徒弟。

崔老道很年輕的時候,底下的徒弟就不少了,成天跟在他屁股後頭撐場面。這幾年兵荒馬亂的不好混了,徒弟們死得死散得散,也沒剩下幾個。劉大嘴算是腦袋瓜兒機靈的,出徒之後沒幹這行,當上了吃白事的混混兒。這小子是個土光棍兒,上無爺娘、下無妻小,沒家沒業就這一身臭肉,摔摔打打豁得出去,在他們這一行中耍無賴、撞破頭,沒有他不敢幹的,久而久之把持了行會,天津城裏的白事,多一半得經他的手,過他的籮,縱然不是他出面操持,也得從中訛上一道。

劉大嘴並不是只會耍胳膊根兒,對白事的規矩、套路了如指掌。還有幾手絕的,好比說撒紙錢兒,擡棺出殯的時候一路走一路撒,讓死人的陰魂跟著紙錢走,順便打點兩旁的孤魂野鬼。劉大嘴捏好了手腕子一抖,來一手芝麻開花節節高,紙錢往下一落如同天女散花,別人誰也來不了這手兒。

今天他頂風冒雨來找崔老道,是因為攬了個大活兒——城北官銀號旁邊住著個大財主,家大業大,卻只有這爺兒倆,老爺兩腿兒一蹬歸了西,家裏沒別人了,只扔下一個傻兒子,這場肥得流油的白事讓劉大嘴包了。兵荒馬亂的年頭,死人的也多,逃難的要飯的死了簡單,擡埋隊拿草席子一裹,拉到亂葬崗一扔,就喂野狗了。有錢的可不一樣,什麽年頭兒也是如此,起碼講個排場,僧、道、番、尼四棚經,七天七夜念上一輪。趕上這個年月就這路買賣好做,可把這些出家人忙壞了,趕場似的走完了東家去西家。有的根本不是出家人,為了混口飯吃,把頭剃禿了,找一身行頭濫竽充數。劉大嘴實在找不著和尚老道了,眼珠一轉就想起他師父崔老道來了,顧不上風急雨大,匆匆忙忙過來找崔老道去幫忙。崔老道雖然不是幹這行的,可論起這些迷信的勾當,沒人比他更明白,沒有他拿不起來的。